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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成年的那个晚上,第一次梦到自己对他不敬。
    后来记不清多少次梦里缠着他的腰,他似笑非笑的语气叫她柠柠,叫她小禾苗,她醒来扑空,心揪扯着窒息,有时候能忍过去,但更多时候只能裹着被子不出声地哭。
    为了能早点去德国找他,她用尽一切机会赚钱。
    除了忙学业和兼职,碎片时间也不舍得浪费,干脆拿来按分钟出售。
    因为她便宜高效万事皆可办成的口碑,生意一直很不错,业务范围也不断增加,现在估计在伪装女友界已经有了点名气,接下来代相亲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发展。
    薄时予又不会知道她这些“前男友们”,等存够钱见到他的时候,她……
    沈禾柠正小跑着往二楼最尽头的教室赶,脚步突兀地停住,鞋尖跟地面发出有些刺耳的摩擦声。
    她轻喘着,缓缓扭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刚才余光瞥到的某个走廊转角,心跳声在胸腔里剧烈放大。
    几秒钟之前,她恍惚看到了一把轮椅。
    上面坐着的人只留下一个侧影,清隽挺拔,肩线宽且平直,衬衫袖口解开,翻卷到小臂。
    露出的手腕筋骨修长,两圈深色细绳绕在上面,绳结处悬着个很小的白玉坠子,一眼望去形似观音,称着他苍白肤色,格外扎眼。
    只是一晃就过去了,沈禾柠来不及细看,等反应过来追上去时也早就没了踪影。
    她顺着转角再往前看,一整排都是临时的教师办公室,不知道他到底进了哪扇门。
    沈禾柠口干舌燥,手背贴着额头缓了一会儿。
    她怕是疯了,一场梦和一个姓,让她今天有点魂不守舍,连撞到一个陌生身影都觉得太像他。
    他那人长身玉立,刚进大学的时候身高就有一八五了,腿瘦长笔直,在医大篮球场随便走一圈,观众席水泄不通,校内女生恨不得出动无人机来拍他。
    况且他身在德国进修,绝对不可能……跟轮椅扯上关系。
    上课铃响了第一遍,沈禾柠用力掐住手心,赶着时间从后门进了教室。
    现场比学姐说的更夸张,大约是有其他专业的学生来蹭课,将近二百人的大教室,连最后一排都满了,只有第一排角落还剩零星两个空位。
    她没得选,把帽子扯低,选一个最不起眼的过去安静坐下,摸出手机给闺蜜秦眠发微信,指腹很冰,几句话摁得磕磕绊绊。
    小禾苗:“你敢信吗,我差点以为看到他了。”
    小禾苗:“那个人坐在轮椅上,侧影跟他很像,手腕更像,只是戴了观音手绳,他以前从来不会戴饰品。”
    小禾苗:“如果老天因为我做了不规矩的梦要惩罚,那千万冲我来,别拿他的腿开玩笑。”
    沈禾柠半趴在桌子上,没有抬头看教室里的情景,隐约感觉到四周声音在某个时刻消失,有种压迫意味明显的寂静,仔细分辨,只剩轻微的轮椅转动声。
    手机一震,沈禾柠恍神,秦眠一本正经地给她回复:“薄先生不可能坐轮椅,但是你给自己弄了那么多见过家长的男朋友,如果被他知道,你可能会没命。”
    沈禾柠摁熄屏幕,手下意识抓住外套衣摆,指尖向内收紧。
    她不清楚为什么会因为轮椅声紧张,在这间堪称冷肃的教室里,她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呼吸,耳朵像被大团浸了水的棉花堵着,又胀又痒,偏偏能捕捉到前面讲台上每一点细微的动静。
    轮椅停了,有一只手放下电脑,腕上的白玉轻轻碰到桌案,发出了“咚”的一声。
    沈禾柠脉搏跳得飞快,正准备抬起头,有一道嗓音毫无波澜地响起。
    清冷磁沉,糅杂着少许让人心猿意马的沙哑,像冰凌沁骨,凉得她四肢同时失去知觉,血液的流速陡然变慢,短暂的冻结之后,又嗡响着狂涌上头顶。
    “宋璃。”
    除了这道声线之外,教室里鸦雀无声。
    沈禾柠定在座位上,忘记眨眼,视野不受控制地开始模糊,头重得发晕,做不出该有的反应。
    几秒钟后,他第二次开口,语气疏淡,听不出喜怒:“临床医学一班,宋璃。”
    满教室的学生跟着心慌,沈禾柠手不稳,碰掉了邻座的笔,“啪”的轻响在肃静教室里有如惊雷,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盯向她的位置。
    宋璃,宋璃……
    沈禾柠想起来,学姐的名字叫宋璃,现在她就是宋璃。
    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凝到她身上。
    沈禾柠怔怔直起身,外套帽子顺着她动作滑脱,露出完整一张脸,她视线越过前面相隔的距离,跟讲台上的人相撞。
    他穿黑色衬衫,手腕上的观音像在灯下光泽如刃,领口束紧,下颌线利落,血色浅淡的唇略抿,一双勾翘的眼睛乌墨染成,瞳中压着分辨不明的光。
    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只是在那里,就根本无法内敛,一副注定要扰乱人心的祸水相貌。
    和她记忆里好像一样,又大相径庭。
    从前风光霁月的哥哥,应该远在德国被众星捧月的人,现在套着无形的枷锁,坐在一把轮椅上,疏离望着她,找不到一丝该有的情感。
    “你是宋璃?”
    他的注意力只在沈禾柠脸上停了片刻,随即平静垂下眼,淡声通知她。
    “准备三千字检查,下课来我办公室。”
    第2章 2.   欠收拾
    沈禾柠头重脚轻,眼前像隔了层锋利的碎玻璃,到处是纷乱的虚影。
    她手指攥到刺疼,鼓起勇气再抬起眼的时候,点名早就结束了,薄时予已经完全不受影响地打开身后大屏。
    屏幕冷光映着他在轮椅上的侧影,如同给他镀了层融化不掉的霜。
    两个人的目光第二次隔空相碰,沈禾柠就要控制不住站起来。
    薄时予眉目沁着凉,指尖轻敲了一下,一张极度血腥的外科手术现场细节图赫然在屏幕上放大,满教室的学生齐刷刷倒吸口冷气。
    沈禾柠从小就怕血,看不了这个,赶紧别开头,更觉得满腔的委屈茫然,她咬死嘴唇,手背抵着酸胀的鼻尖,不愿意在这个场合哭。
    她不敢再往前面看了,自然也没注意到,在她视线错开的一瞬,那张图就已经被薄时予迅速换掉。
    沈禾柠极力忍着情绪,无数次想朝他大喊,想叫想闹,甚至想众目睽睽的直接冲到他跟前质问。
    问他怎么会坐轮椅,是病了还是受伤,到底哪天回国的,为什么不通知她!
    从前她是他身边最近的人,随便骑在他肩膀上撒娇作乱,怎么四年过去,她被忽略到连知道他安危和行踪的资格都没有了?!
    沈禾柠邻座的椅子动了一下,一只男生的手飞快伸过来,推给她一张纸条,上面的字密密麻麻。
    “妹妹,你是来替宋璃上课的吧,这下完了,撞上我们薄帝的枪口,他最烦这种事。”
    “你是哪个专业的啊,来加个微信,检查我替你写,三千字一个不少,保准让你过关。”
    光写字还不够,男生小心瞄着讲课的人,按捺不住想找沈禾柠说话,刚逮着个机会把二维码露出来要给她扫,上方那道始终不曾有过波动的视线就恰好停到他身上。
    满教室噤声,男生莫名的脊背发僵,抬头一看心就凉了大半截,赶紧埋下头装乖。
    医大里但凡上过薄教授课的都清楚,这位神仙喜怒难测,他从不会高高在上,接触起来几乎能算得上温柔,私下里跟他们说话偶尔还会带笑,但又永远横着天堑一样的冰冷距离感。
    让人想起山尖冷雪当空寒月,本能地心有敬畏。
    男生头皮有点麻,更确认旁边这漂亮妹子是彻底把薄帝给得罪了,他才多看她两眼都被连坐,何况她本人,今天课后估计不死也得剥层皮。
    薄时予没说话,小幅度抬了下手,腕间的观音像跟着轻轻一晃。
    男生反射性地火速起立,想给自己辩解,但薄时予只是提了个本节课知识点之内的问题。
    理论很基础,然而角度很刁钻,男生一心撩妹根本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半天,脸涨得紫红。
    薄时予略微点头,没再开口对他说别的,继续之前的断点讲课。
    没批评,可也没叫他坐下,满屋一百多号学生隐约察觉出薄教授今天心情不大好,纷纷缩起肩膀降低存在感,男生就在满屋惴惴不安的目光里老实站着,直到十五分钟后下课铃响。
    年轻助手准时打开教室门,恭顺守礼地走到讲台边,握住轮椅扶手,训练有素陪薄时予离开。
    沈禾柠虚软的双腿这才找回一点力气,松开满是指甲印的手,跟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跑,被刚罚站结束的男生一拉拽住。
    “哎,你那三千字检查一笔都没动,这么着急过去简直找死,还真以为薄教授好脾气?”
    薄时予刚到门口,教室里压抑了整节课的气氛还没缓过来,男生这几句话虽然特意压低,依然显得格外洪亮。
    轮椅应声停住,薄时予侧过头,扫过沈禾柠的方向,在看见她挤开那个男生追过来时,他收回视线,身影没入走廊的吵闹里。
    沈禾柠的位置在最里面那排,出去路上要经过整间大教室,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逐渐拔高,争相把她淹没。
    ——“什么替上课,我看又是异想天开来钓薄教授的呗,不知道哪个系的新生,仗着有张脸就往上凑。”
    沈禾柠听见了,连转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一门心思往外冲,但更多言语互相冲撞着变成碎片,相继往她耳中跳。
    “别这么说,你应该是想多了,这满屋子女的,哪个敢对薄时予动真格的,都是过过眼瘾。”
    “就是,谁敢啊,从他去年来任教开始,那些学姐前仆后继的,最后不是全栽了,随便找个来问问,都说要想在这一行混就绝对别打他的主意,想想也知道是吃了大亏。”
    “这也太难了,现在外头传的什么医大建校以来最年轻副教授,圣安医院最年轻副主任,神经外科神级大佬,我看要不是碍着他的年龄和年限,头衔早就不止这样了,换谁谁不心动。”
    哀叹声此起彼伏。
    有些男生酸溜溜地插嘴:“心动有屁用,人家又不光搞学术,还是个妥妥的大资本家好吧,手里攥着克瑞医疗,能看得上十八|九的黄毛丫头就怪了,等你们毕业,怕是得三跪九叩才能进得去人家克瑞大门。”
    一堆帽子课本纸巾团朝嘴碎的人扔过去,对方更不服气,嘟嘟囔囔:“再说了,薄时予长得再好也是个残疾吧,残疾懂啥意思不——”
    沈禾柠窒息地迈出大门,手在门框上狠狠抓了一下。
    “去年来任教”,“残疾”,“十八|九的黄毛丫头”,这些字眼个个像开刃的武器,她咬着牙关,按记忆走到来时候经过的那条走廊,随便拉住一个学生问:“薄时予在哪个办公室。”
    得到门牌号之后,沈禾柠争分夺秒地去找,但还是晚了一步,一个长卷发的年轻女生抱着资料和平板电脑敲门进去,有意无意地朝她扬眉笑笑。
    “找薄教授?”她上下打量沈禾柠两眼,抬了抬自己手里的东西,“他接下来会很忙,要不你晚点再来。”
    说完就侧过身,从窄窄的门缝里滑进去,动作间身材极出挑,她径直走到办公桌前,轻软恭谨地叫:“薄老师。”
    沈禾柠眯了眯眼,门缝的角度很巧合,正好能看见桌前的情景。
    薄时予衬衫领口解开了一枚扣子,喉结的起伏线条明显,高挺鼻梁上多了副眼镜,一条极细的银色眼镜链垂在肩上,他转头时,流动的银线在灯光里含蓄起伏,牵动着女生所有注意力。
    他唇在动,沈禾柠听不清,只觉得堆积的情绪在这个画面前飙到临界。
    她抹了下眼睛,一把推开门,迎着女生震惊的打量,不言不语站到一边,盯着薄时予看。
    “不好意思同学,老师在忙……”女生做出一副主人姿态,主动去赶沈禾柠。
    沈禾柠不动,继续目不转睛注视他。
    薄时予合上资料夹:“你先出去。”
    沈禾柠心口抽紧,脚尖在鞋子里蜷着,睫毛上开始有了雾气,脊背还是挺得笔直,女生立刻有恃无恐说:“听见了吧,麻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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