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听到,赶忙应声,“出门打货去了。”一边去开了门儿。却见门外立着头戴大红花,上身穿着油绿暗花缎子长衫,下边系着一条浅色拖地长裙儿,一张黑黄脸上扑得粉白,描眉画嘴儿的媒婆,领着一个挑着一担礼盒的脚夫。
常氏微愣,疑惑的道,“这位老嫂子有何事?”
那媒婆子扶鬓托簪儿抚脸儿,将手中大红帕子轻轻一甩,满脸堆笑道,“是竹竿巷的汪家托老身跑些腿脚,苏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常氏一听是汪家,心头疑惑更盛,这汪亲家派她来莫不是要议迎小姐过门的?怎的之前没听见提个只言片语?汪姑爷三月底已去东昌府应试,走时老爷特特摆了酒与他送行,当时汪家二老与汪姑爷均没透出半点要迎亲的苗头。
这突然的……不及再多想,忙将身子侧开,请这媒婆进来,笑道,“我家老爷打货要半晌才回,老嫂子先到屋里坐坐。有什么话儿与我先说说也使得。”
媒婆打量常氏几眼,那汪家是说过苏家有这么一个管事奶母,家事也能做得一半儿的主。便随着常氏进了院子。
那苏瑾儿与梁小青此时已走到院子中间,听到门口的人提及汪家,小脸上登时羞红一片,扯着梁小青急匆匆的绕到影壁另一侧出了门儿。
常氏领媒婆子到得院正房门口,取了二分银子打发挑夫,与媒婆子合力将她来的礼盒搬进正屋。与她沏了一碗清茶递过去,这才笑问道,“这位嫂子,汪亲家可是使你来说迎娶的事么?”
媒婆已将端着茶碗举到嘴儿,听了这话手一滞,嘴角透出一抹讥笑来,因有碗挡着,常氏并未瞧见。
不过,常氏也是惯常在市井间走动的,人世事故眉眼高低也是一点便透。若是顺利的差事儿,这媒婆何须这般作态?心下有不好的预感,脸上的笑意敛了下来。
那媒婆子也不急,稳稳的吃了半碗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先是抬头看了看常氏,这才探入袖中,半晌掏出一个发旧的大红龙凤帖子来,推到常氏面前儿,道,“想来老嫂子也猜到了。咱们也是受人之托,这才来张口说这得罪人的话。您体谅则个!”
常氏看见这贴子,眼睛猛然张大,不可置信的将那贴子取在手中,认出是当年夫人在世时与汪家的婚贴,展开一看,果然是那张婚贴,惊怒问道,“这,这是何意?”。
那媒婆稳稳的道,“退还婚贴自是要退亲的。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是那汪家三哥儿强着汪老太爷汪老奶奶让送来的。你收下吧。”说着从袖中掏出青布包,推到常氏面前儿。
又道,“那汪家老奶奶说,先前送的几礼也不要你们还。这二十两的银子,当作赔礼,你们且收下,也不要去告官,大家两好看!”
常氏看着这张婚贴,百味杂陈,嘴哆嗦着,怒视媒婆,“我家小姐一无失德之行,二无疾病在身,那汪家有何理由退婚?”
媒婆起身弹了弹衣衫,抚了抚鬓角,双手交叉合在身前,将大红帕子抖得水波一般翻涌,闲闲的道,“这位老嫂子,你也莫冲我怒。我方才已说,咱是受人之托。汪家退亲自是有他们的考量。再说,那汪家三哥儿已年满十八,正是该娶亲生子的时候,你家这苏小姐现在可过得门儿?汪家老太爷老奶奶可是一心想抱孙呢!莫说你家苏老爷不舍得她这般早出门儿,便是嫁了,瞧她那身量可是好生养的?以我说,不如就此罢了,闹将起来,两家人交情有损,与你家小姐名声也不好。”
说着举步便要走。
常氏惊怒不已,哪里容她这么便宜的走了。一个挺身站起来,抓起银子与婚贴塞到媒婆子怀中,一只手扯着她拉带推搡,拉出正房门儿,怒气冲冲的道,“是,这事原不该与你发怒。你去与那汪家说,退亲可不是这么便宜的。他们汪家把我们家小姐当了什么人?求娶的也是他们,说退的也是他们。他们可是忘了当初是怎么哄我家夫人许了这门亲的?那时,我家小姐还不满十岁呢,现在倒嫌我家小姐年幼!你且将东西拿回去,待我家老爷回来,自去找汪家理论!”
又骂汪家,“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若不是他们求着我家老爷入本钱到他家那不成事舅爷的生意里,我们老爷怎么会白白被人骗去几千两银子?那时拿我们当亲家,哭着来求,叫我们老爷不追究。现在倒好,自家银子没挣上几两,倒嫌弃起我们来了……”
常氏力道极大,将媒婆子拉的一路趔趄着出了正房。这媒婆本就知道这趟差事儿银子不好拿,不过,城南潘家许她丰厚的谢媒钱,只要苏家与汪家退了亲,潘家与汪家结了亲,她一年的腿脚钱儿都跑了出来。
为了银子,她使劲儿挣脱开来,将婚贴银子往地上一惯,捋了袖子,指着常氏闲闲的讥讽道,“莫说银子,单说汪家三哥儿转眼便是秀才相公,得了秀才,再往前便是举子。只要中了举子,自是钱也有,田也有,身份地位也有,你家有什么?当然是要再寻良配的!我再说句难听的话儿,如今归宁府嫁女,哪个不是成千上万的陪嫁?就凭你家这破铺子,你们当真能高攀个秀才小相公?”
常氏大怒,欲扑过去扭拉那媒婆,一个转身,却瞥见去而复返的苏瑾儿立在影壁旁边儿,不知已立了多久,她巴掌大的小脸儿,苍白如纸,瘦弱的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摆了几摆,身子一软,依着影壁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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