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发这头,伏黑惠坐在沙发那头,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
我看着书,伏黑惠看着手机,虎杖悠仁拿着文件夹站在我们俩中间,挠了挠头,不知道先和谁说话。
“真是——”他大声叹气,把我们俩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才道,“你们俩还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啊!”
“啊哈,闹别扭,和谁,伏黑先生?怎么可能。”
我若无其事说。
“这还不是闹别扭吗?”悠仁大声反问,“这不是都改口叫伏黑先生了吗!”
“反正伏黑先生也无所谓吧,”我酸溜溜地说,“他已经有悠仁这个好朋友了。”
战火忽然波及到他身上,悠仁愣了一下,手指指向自己鼻尖:“我?不不不,伏黑对我和对你是不一样的哦。”
不一样在惠和悠仁能够平和交流,和我在一起就什么话也不想说吗?那可真是完全不一样啊。
“说起来,这个——”
悠仁把文件夹打开,怼到我面前:“明天,伏黑的爸爸要过来哦。”
“哈啊——?”
我吃了一惊。
是说第二天【夜间心动大挑战】的意外发生之后,项目就被紧急叫停,直播也临时取消,改为录播剪辑,每晚八点,还是发布在原本合作的视频平台。
《恋爱7/24》的热度绝对远超预期,但不是以节目组期望的方式,自从溺水意外发生以后,综艺的负面评论和质疑铺天盖地,公关部联合策划部力挽狂澜,将原定第七天过来的飞行嘉宾紧急调到明天。
听说花了一大笔钱。
我看了惠一眼。
他正拿过文件夹,皱着眉翻阅,不是很惊喜的样子。
惠和父亲,关系不好吗?
我关心地想。
客厅里的电灯“哔啵”,忽然黑了下去。
海边有临时聘请来的专业人员排查海底暗礁,以免我那样的事故再度发生。这栋远离市区的别墅独立供电,配有两台大型发电机,其中一台抽调去海边给仪器供电,剩下的那台供电不足以涵盖整栋别墅,因此间或灯会黑暗一瞬间。
节目组并没有对此采取任何措施,或许是打着能有什么浪漫的、脸红心跳的展开的期待。
真抱歉。
如果惠没有打着营造恋爱感的幌子突然亲过来惹我生气,我或许还有一些闲情逸致,弄些恋爱事件。而现在我只是干巴巴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灯再度亮起来,好继续在专业书上做笔记。
既然直播暂时取消,恋爱感这种事,还是交给剪辑师烦恼吧。
反正他们就连昨晚的意外事故,都剪得无比唯美浪漫,伏黑惠就像从天而降的王子一样英雄救美,我湿漉漉的长发与他交缠在一起,呼吸缠绵交织,夜空中繁星点点。
我可是差点没命了诶,为什么要拿这种给我造成心理阴影的事件做素材剪视频啊。
灯光短暂黑了片刻,又重新亮起来。
我发现眼前的阴影依然没有消失。
我抬起眼睛,伏黑惠不知何时站在我的面前,从飞快收回身侧的手臂来看,他刚刚是想抱住我?
惠看了我一眼,抿了下唇,又离开了。
仿佛逃避什么追问一样,他径直回了二楼自己的卧室。
我看着他咯哒关上门,满脑袋问号。
“你怕黑吗?”悠仁忽然问。
“啊,还好?”我不确定地说,“但是灯灭得太突然,稍微有被吓到。”
“我虽然没被熄灯吓到,但被你吓到了哦。”
悠仁从门口的位置回来。
这栋别墅采用感应式门锁,一断电就意味着大门形同虚设,什么人都能推门而入,悠仁方才第一时间想起这件事,跑去查看了。
“备用门锁需要安全密钥才能开启,”他说,“至少在节目组回复消息之前,和我待在一起?我会保护你的,当然,拥抱也是免费的,哈哈。”
“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坏人?这么偏僻,更别说海边还有通宵作业的整个团队。”
“不,是你。”他大大咧咧地说,“你怕黑吧。”
“……”我嘴唇嗫嚅,意识到悠仁和惠一样,有超越一般人的五感,想必早就发现了,嘴硬没有任何意义。
“唔……”我说,不好意思地把自己陷进沙发里,“稍微有点……”
那就像忽然被人按进黑色的潮水里,未知的恐惧,躁动不安的黑影,无法呼吸。
“灯黑的那个瞬间,你的呼吸和心跳频率立刻都变了,”他眨眨琥珀色的眼睛,蹲下来看着我,笑容亲切,“我本来想过来,可是伏黑离你更近,在我起身的时候,他已经到你身边了。”
可是我并没有被什么人抱住的触感啊?
“和好吧,”虎杖悠仁看着我的眼睛说,“伏黑今天一整天,都蔫蔫的。真可怜,我和他说话,也心不在焉。总是看着你的方向。就像、就像……”
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比喻:“被晒蔫的小花?”
我“噗”的笑出来。
“而且,你这本书,一整晚都没有翻页。”他不知是洞若观火,还是随口提起,托着下颚笑着说。
“你也和伏黑一样吧。”
我笑不出来了。
我看着他,他琥珀色的眼睛清澈明亮。
虎杖悠仁,和爽朗大方的外表不同,真的非常、非常敏锐。
距离入睡还有两个小时,时间应该来得及。
我把书合起来,夹好书签放下,往开放式厨房走去。
我记得上次做泡芙的时候,还剩一些黄油和面粉。
冷战也好,闹别扭也好。是我和惠的私事,如果在惠的父亲面前还这样做,未免也太过分了。
在明天惠的父亲到来之前,和惠和好吧。
赔礼道歉的礼物是亲手制作的曲奇,是我和惠第一次认识时分享过的食物,想必勾起惠当年的回忆,他就不会生气了。
如果能问出来他是为什么生气就更好了。
悠仁在一旁给我打下手。
我打发黄油,顺势问起悠仁未来的理想:“这两天学校里在选课,我也考虑了不少未来想做的事。悠仁对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是怎样呢?”
他摸了摸鼻子,说:“做个消防员应该不错?”
“消防员?”我有些惊讶,“悠仁在体育竞技方面,应该更强吧。”
“因为我想要去拯救他人。只是在竞技场上比赛,那不就和拿着剧本按部就班表演的演员没什么两样吗?”
他称量面粉,搅拌混合,随意地说出闪闪发光的语句。
所以他的老师是“那个五条悟”,也是因为,他觉得目前所做的一切,只是在舞台上表演?
和璀璨明亮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越是深入了解虎杖悠仁,越能挖掘出他性格中细腻敏感、感知力强的一部分。
“极限运动对身体机能的负担很大,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很短暂,”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遗憾怨愤,反而十分豁达,“所以未来可供我安排的时间还有很多。不过说真的,消防学校的考试题目,好难——”
我接过搅拌好的面团塞进模具塑形:“那……加油?”
“稍微认真一点鼓励我怎么样?”他故作不满,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我。
“嗯,虽然这样说有点自私……因为在悠仁身上看到了让我胆战心惊的一点,”我说,“你和惠一样,对自己的生命都不怎么爱惜吧?”
手上和身上训练出来的浅淡伤疤,仔细看的话,新旧迭在一起,已经有许多年了。
“如果去做消防员那样拯救他人的工作,悠仁会是那种听到火场里有孩子没逃出来,就不管不顾地往里冲的人吧。”
“唔,”他老老实实点头,像一只被训的大块头狗狗,“好像是这样。”
“什么叫‘好像是这样’啊!”我曲起食指在他额头用力敲了一下,留下一点白色面粉,没好气地说,“给我反省。”
“反省?”
“也是会有人担心你的啊,”我说,“你的爷爷、五条先生、惠……伏黑先生、还有我,都会担心你的。为了我们这些夜以继日为你担心的可怜人,给我认真反省。记好了,你的生命不掌握在你自己手里,想要伤害它之前,得先问过这些关心在意你的人。”
他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哔啵。
灯在这时黑了。
我屏住呼吸,心跳若擂。轻柔地,有什么带着黄油面粉香气的手臂抱住了我颤抖的身体。
我浑身冰凉,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虽然同样是黑暗,但这里的黑暗不让人害怕和讨厌,反而十分安心宁静,暖融融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我闭上眼睛。
“……我做不到。”
黑暗中,虎杖悠仁忽然闷闷地说。
“如果因为我没有去救,那个孩子死了的话,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我心里一紧。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那个深陷火海,在绝望恐惧中哭泣的人是你的话,”他闷闷地说,“我刚刚发现,我甚至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
他抱着我的手臂在颤抖,他在害怕什么,恐惧什么。
哔啵。电流流通,灯重新亮起来。
世界被投诸光芒。
我抬起头,望向他。
“我大概明白了,”虎杖悠仁认真地说,琥珀色的眼睛里是尚未褪去的脆弱稚真,“原来我在意的人担心我时,是这样不安的心情。
“世界就在那个瞬间一片漆黑。连思考的功能都被剥夺了。
“我永远不可能做到不去拯救他人,对陷入危机中的人视而不见。可是……”他弯起眼睛,像个少年那样笑起来,“在下一次将我自己放在天平另一边的时候,我会认真考虑这份心情的。
“嘛,虽然就结果来说,并没有变。”
“你还真好意思说啊!”我没好气地用力敲他额头。结果痛的是自己的手指。
这个人头骨也未免太结实了,气死我了。
叮——的一声,烤箱预热好了。
我推开他,生气地将托盘放进烤箱内,烤制曲奇。
惠也是,悠仁也是,一个两个都不听劝,自说自话决定好一切!
“生气了?对不起——”
琥珀色的狗狗眼看着我,虎杖悠仁绕在我身边转来转去。
和总等着我低头的惠不一样的是,这边这位道歉道得很快。速度快到甚至我怀疑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是犬系和猫系呢,我冷酷地下了判断。
但都不是听主人话的好孩子。
养着养着身上就出现很多不知名的伤口,或许哪天就直接因为伤势太重躺在路边,回不了家了。
我装好曲奇,用漂亮纸袋和丝带包好,拿着往楼上走去。
虎杖悠仁本来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像大只跟宠似的绕来绕去,被我大臂一挥,指挥去收拾烘焙工具。
今晚的电压十分不稳定,我楼梯走了一半,视野骤然黑了下去。
啊糟糕,我在心里想。直接喊出声有点丢人,要不就在这里等灯光重新亮起来?
我没有想到的是,大脑反应过来了,身体却因为害怕的余韵往后倾倒,我的身后是十几级楼梯,摔下去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擦伤和软组织挫伤不可避免。
要喊悠仁过来吗?以他的速度的话,应该来得及……我还没有想清楚——
咯哒。
我听到楼上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惠?
就在脑子里蹦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即将摔倒的我被什么人顺势接住了,整个人砸进身后那个人的怀里。被稳稳扣住腰,手臂力量准确精当,用巧劲借力消力,卸去惯性冲力,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宛如做过千万次那样。
是惠?
等我站稳以后,他很快松开我,我在黑暗中转过身,寻找他所在的方位。
在一片落地柜的阴影中,蛰伏着一个人,黑暗中辨不出轮廓,巧妙地利用视线死角完全融入阴影,显出他极度擅于藏匿身形。
知晓惠就在我身前,黑暗也不那么可怕,更何况,手中的曲奇还提醒我,有件急迫的事需要在明天之前完成。
“惠……”我对着那个方向,嗫嚅着,声如蚊呐,在黑暗中,勇气与恐惧一同增长,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惠。我们和好吧?”
话一说出口,勇气随之攀升,语句反而流畅起来:“我不应该故意无视你,不和你说话,还在悠仁找你的时候幼稚地抢他过来,想要你不要和他做好朋友。我真坏。
“你可以原谅我吗?惠,你可以不要生气,和我和好吗?”
我把曲奇饼干拿出来,小心翼翼地说:“收下这个,我们继续做好朋友吧?”
黑暗中,我不安忐忑地等惠回应。
那里传来一声轻笑。
声音低沉浑厚,尾音轻颤,宛如大提琴一串和弦。显然是成熟男人的声音。
不是惠?!别墅里进了别的人?!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电灯哔啵亮起来,断了许久的电经过轮转终于恢复正常。
我看着眼前那个,我以为是伏黑惠的男人,大脑一片空白,陷入石化。
黑发黑眼的成熟男人,嘴角一道旧疤横贯,健美壮硕的胸肌将黑色薄衬衫绷得紧紧,看起来危险又性感,宛如一头安静蛰伏的黑豹。
“你就是那个,我儿子喜欢的女人?”
禅院甚尔懒洋洋地打量我,开口道。
我:“……?”
哈啊?他说谁——?
不等等,他又是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