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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攸宁从屋里出来后就特别激动,仿佛一直关在房间里是她。李稗一出来,她就拉着他往山上疯跑。
    山脚一处人家养了一只鹅,鹅这种生物就是村头一霸,那是李谷子这种熊孩子都闻风丧胆的存在,甭管是老人小孩还是青年力壮都活在鹅统治的阴影下。
    这不,鹅大爷一看这俩人流里流气的,见到人还跑得那么快,八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追着他们追了三里山路,许攸宁太能跑了,她攥着李稗的手跑都能甩开大鹅,给鹅大爷累着了,不得不败兴而归。
    许攸宁在山脚下一棵树下停了下来,手扶着树干直喘气,李稗也被她累的够呛,皮肤都热得泛微红,手心被许攸宁攥出汗来。许攸宁发现她的一只凉鞋带跑断了,凉鞋底都窜到脚脖子了,脚心出汗沾着沙土。
    “啊,太倒霉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她望着光秃秃的那只脚板底,气得想撞树。
    “我小时候经常在这摘杨梅吃。”李稗弯下身体,帮忙拍了拍脚底的沙子,摸了摸杨梅树的灰色的树皮,“这树上的杨梅又酸又甜,特别好吃。”
    “是吗?”许攸宁抬头望,杨梅树树冠浓密鲜亮,杨梅像一颗颗深红色的宝石镶嵌其中,不禁让人口舌生津,“我也觉得它一定又酸又甜。”
    话音刚落,许攸宁就光着脚丫子,四肢抱在树上,势要爬树。
    “你不累吗?要不休息一会。”李稗见她刚狂奔完三里地,又要那么高的爬树,他很担心她。
    “啊,不累啊,我还没有开始玩,有什么累的。”许攸宁费了老大劲,终于在爬上去半米,虽然速度还可以,但是姿势不甚好看。
    许攸宁终于爬到了树杈中间,望见一棵嫣红鲜亮的杨梅离她很近,她前倾着身子,伸出手去够,终于将它摘了下来,她将它抛给李稗,“你吃吃看,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杨梅随着抛物线咕噜地滚到李稗怀里,李稗把他捧起来,将它塞进嘴里一点点咀嚼,盛夏已经过了杨梅最佳期了,熟透的杨梅甜到发烂,甜味席卷味蕾,侵入肺腑,李稗抬起头对树上的少女笑着。
    许攸宁自顾自地在摘杨梅,把摘得到的都搜刮干净,自己吃一个再丢一个给李稗。
    “哪里的人来摘我家杨梅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许攸宁吓得差点腿一滑,李稗听见人声下意识地想跑,但是许攸宁还在树上,他退了一步最后还是没动。
    杨梅树旁破得像没人住的老房子门前站着一个佝偻的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老奶奶正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朝这边走过来。
    “是稗子吗?”老奶奶走到李稗面前,一双浑浊的眼睛对着他瞅,要把他看得仔仔细细,最后拿出枯槁的手,牵住了他的手,握在手心拍了拍,“你都长这么大了,你这些年怎么都不来奶奶这摘杨梅了,奶奶怕被别人摘光了,特意叫他们留点给你。”
    李稗霎时红了眼眶,“陈奶奶,我对不起你。你下次不用给我留了。”
    许攸宁被树底下温情的一幕打动了:既然杨梅是专门留给李稗的,那我更不用客气啦。
    “傻孩子,有什么对不起的,这些年你都变白了,之前脸跟黑得跟个炭似的。”陈奶奶泪眼汪汪地看着李稗。
    “哈哈哈哈哈哈,黑炭是有多黑?”许攸宁笑得花枝乱颤,抬不起手。
    “陈奶奶你记错了,那是李翔。”
    “是吗?我怎么记得就是你呢?”
    “您记错了。”李稗很无奈地纠正,看见树上的许攸宁笑得前仰后合,出声提醒他,“快点下来吧,小心从树上掉下来。”
    “你在城里找到女朋友了,让陈奶奶来瞅瞅。”老人家心态和喜欢磕cp的年轻人差不多,一看见年轻男女在一起就往上凑,然后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
    “姑娘真好看,稗子这城里的女朋友还这么会爬树。”陈奶奶一手牵着刚从树上下来的许攸宁的手,一手牵着李稗的手,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
    两个人在外面折腾了一上午,快到了午饭的时候,他们也该回去了。
    许攸宁凉鞋带断了,一瘸一拐地被李稗扶着下山。
    但是这样太慢了,李稗说要背她,她想拒绝的,也不是说不好意思,就是这会暴露她看起来瘦但是很结实的事实。但是她还是拒绝不了他。
    上去她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把纤细单薄的少年压弯。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少年没说话,还是自顾自地背着,后颈出了汗将领口浸湿了。
    “你身上好香啊,有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
    李稗红着个脸说:“哪里有,我怎么没闻到?”
    “像熟透的杨梅,只有我才闻得到。”
    许攸宁正想说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被人背时,她突然闪过记忆力封存的画面:她趴在男人宽厚的背上打着伞,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狼狈不堪地在浑浊的水里趟着。
    那会许攸宁才十四岁,还没有现在这么嚣张,幼年失母父亲忙于工作,正处于少女敏感又脆弱的时期。
    那也是一个暑假,家里偌大的房子,父亲偶尔会回家住,空荡荡的冷清得吓人,许攸宁一得空就往书店里跑,书里有奇幻的冒险和友爱的伙伴,就不会觉得太过孤独。
    那天许攸宁像往常一样聚精会神的在书里泡一下午,抬头时发现天都黑了,往常热闹的书店里没剩几个人。
    她把书还回去的时候,和蔼的书店老板告诉她要下暴雨了,叫她快点回家。
    许攸宁急匆匆地到门口一看,天上黑云低沉,雨滴啪嗒地砸了下来。但是她没有带伞,书店里的伞都被借走了。她试图拦下路边的出租车,出租车却都是停也不停地开着。她很着急,她不知道怎么办。
    她下意识地想到的不是一直在成长中缺席的父亲,而是那个给她去家长会、陪她去医院的男人。
    一阵铃声过后,男人的声音响起时,她的心才安定下来,男人嘱咐她不要乱跑,耐心等他过来。
    她等了好久,外面的雨越下雨大,路面开始积水,书店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小电视上报道着新闻:s市遇30年来最大暴雨,或将造成洪涝灾害,请广大市民关好门窗,谨慎出行。
    书店老板打算收拾东西下班,见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排椅上,“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没带伞,我在等人接我回去。”许攸宁将手提包抓紧,心里惴惴不安。
    “他该不会走玉林路吧?”
    “啊,玉林路怎么了?”许攸宁焦急地问。
    “玉林路地势低水老高了,听我朋友发朋友圈说,那里刚刚还淹死了一个,救援队刚把尸体捞出来。”
    许攸宁被老板的话吓坏了,连忙打电话叫江殊不要走玉林路,电话一阵忙音无人接听,许攸宁一颗心沉到谷底。
    路面的水越涨越高,许攸宁的心也跟着水位起起伏伏,书店要关门了,许攸宁想站起来离开。
    老板却笑眯眯地走过来,一把按住许攸宁的肩膀,坐到了她的旁边,“这是在等家里什么人来接啊?他这来得了吗?”
    许攸宁吓得缩着脖子,往外挪了挪屁股,怯生生地说:“老板,我要走了,你不着急下班吗?”
    “外面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去,家里人也过不来,我在这有备用的休息室,可以留给你休息。”老板把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伸向她的脖子煽情地抚摸着,成熟男性的身体贴了过来,一股难闻的味道直往她身上蹿。
    只感觉浑身鸡皮疙瘩起立,胃里的未消化的食物翻涌着,许攸宁吓得一下子站起来,发疯地抓着手提包往门口逃去,一头冲进瓢泼大雨里,她的浑身湿透了,脸上全是水,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掉眼泪。
    天黑成一片,水漫到了膝盖,她快趟不动了,往常热闹非凡的街道一个人也没有,偶尔驶过一辆车带起几米高的水花,将她溅得一身狼狈。
    她一头撞进男人怀里,男人将她搂住,“对不起,我来晚了。你怎么跑出来了?”
    黑色的伞向她斜了过来,让她不再受任何风雨。
    她一仰起头看他,还没说话鼻子就酸了,她知道这下她真的哭了。
    这是江殊第一次见她哭,就连在母亲葬礼上,八岁的许攸宁也只是倔强地红着眼睛,攥着拳头没让自己哭出来。
    江殊轻轻地擦了擦她的眼泪,把她背起来,一脚一脚地在趟在浑浊的水里。
    鼻尖有一股熟悉的美式拿铁的味道,让许攸宁受过惊吓的心安定下来。她一边哭一边讲事情的经过,讲得眼泪止不住地流,都把男人西装后领染湿了。
    那个平时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书店老板会特意给她留她喜欢的冒险系列新书,送给她好吃的饼干和糖果,给她推荐一下畅销的好书,她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会突然变了样,像是突然把身上的人皮脱下来露出爪牙和丑陋面目的大灰狼。
    “每个成年人都有两幅面孔,一张足够漂亮但却是修饰过的,一张也许丑陋但却是真实的。”江殊对他说。
    雨太大了,没法回去了,他们只好就近找了一家宾馆。突然的大暴雨,周围都是商业街和写字楼,逛街和上班的人没法回家都选择在宾馆酒店将就一晚,这所酒店只剩下一间单人间了。
    许攸宁浑身都湿透了,眼睛肿得像核桃,他跟着江殊后面来到他们的房间。
    江殊用房卡进去把门打开,担心她感冒了让她快去洗澡。
    许攸宁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出来,她把头发吹干,湿衣服没法穿了,她只能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袍。
    江殊在对着外面的窗户打电话,他今天没有戴眼镜,西装裤几乎全湿地贴在腿上,打理得一丝不苟地头发一缕缕地垂下来,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
    她好累,她爬上了床,乖巧得缩着,极力减少自己占的地方,一沾上枕头脑袋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声门转开的声音吵醒,江殊站在门口要离开,他又回到那个西装革履熟悉的样子。
    “你要去哪里,你不来睡觉吗?床我只睡了一小半,另一半留给你。虽然有点小,但是足够了。”许攸宁揉了揉眼睛,睡眼稀松地说。
    男人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笑了笑,“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应该要一直把自己的丑陋面目隐藏好,小孩子应该学会保护好自己,不要将自己置于让他们露出丑态的危险中。”
    许攸宁感觉他好像很悲伤,他今天没有带眼镜,漆黑的眼珠有点不聚焦,眼睛下有颗小小的泪痣,好像他真的哭了。
    然后看着他一步一步得走出门外……
    “你在想什么?”李稗突然发现背上的人突然不说话了。
    “没什么。”许攸宁叹了一口气,将李稗搂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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