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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九功走慢了几步, 故意落在后面, 安排一个小太监去找太子爷,又细细地叮嘱了几句,这才拿着一柄蒲葵扇追了上去。
    乾清宫和坤宁宫都在内廷,前后院, 距离不远。他刚绕过交泰殿, 就听见康熙接连不断的斥责声:“......闯了祸,没地方去了, 知道回来了?”
    “不是喜欢四处跑吗?怎么不跑了?还去跑啊!”
    “北到御花园,南到午门口, 这么大的地儿, 要是还容不下你, 就出宫。”
    “城里要是容不下去,就出城, 或是上天入地。
    “我看你是能耐大的很嘛,敢欺负晚辈了。有这么大的能耐,还回到这个小小的地方, 干什么?骑马挽弓保卫边疆去呀!西疆正缺人呢。”
    小十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吭声。
    他欺负谁了?他正睡得香呢,被人打扰。把人赶出去, 不是应该的吗?
    自己站不稳, 还怪别人。
    康熙最气怒的事就是, 有些人明明做了错事,却意识不到自己有错误。前朝那些帮臣子是, 后宫的儿子们也是。
    不过, 同样的事情,对待臣子和儿子有很大的不同:他讨厌臣子们争辩, 却希望儿子争辩。
    看着一声不吭的小崽子,康熙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盯着他道:“你觉得你很有理?那你就争辩,说说你的理由。”
    趴在次间门口,偷偷朝这边观望的小十七,拉拉旁边小十五的袖子。皇阿玛又在骂哥哥了,好像还很生气的样子,怎么办?
    小十五看向小十七,无声地说:没事,弟弟别怕啊,咱们再看一会儿。
    小十六早就被康熙骂皮了,一点都不怕。大不了就是继续骂呗,又不会打他,也不会吃了他。
    他不想去看他皇阿玛令人讨厌的神色,于是眼皮极力垂耷着,从康熙的角度看过去,半弧形的睫毛覆盖在湿殷殷的小脸上,像两把被雨水打湿的小扇子。
    柔弱而倔强。
    “你为什么要推弘昱?”康熙再一次追问。为了避免以后再有仗势欺人的行为,他又厉声道。
    “你的理由再充分,你还一样有错。他是你侄子,你是他的叔叔。身为长辈,你应该爱护晚辈。你想想你五叔和七叔是怎么对你的,他们有欺负过你吗?哪次见你,不是给你带好吃好玩儿的东西。”
    能这样相比较吗?
    大哥欺骗他,吓唬他,他还要让着比自己大的侄子。
    这是什么道理!
    小十六忍不下去了,推开康熙的手,气嘟嘟地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康熙看着他的后脑勺急声问。
    小十六头也不回的大声说:“出宫。”
    梁九功听到主子爷的斥责声,故意放缓了脚步。此时,看到十六爷跨出门,不敢再故意磨蹭了,手里的扇子随手一扔,就跑了过来。
    “外面热的很,地都快晒冒烟了。十六爷等晚些时候再出去......”说着话,弯腰把小十六抱了起来,不顾他脚踢手舞的挣扎,抱到康熙面前,才放下,“瞅瞅这一头的汗,赶快拿个湿毛巾过来,给十六爷擦擦。”
    话落之后,退到门口。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式。
    小十六气得想去挠梁谙达那张可恶的大白脸,要是不被抱回来,他就跑出去了。不用再听他皇阿玛的斥责。但他知道,梁谙达就是他皇阿玛跟前的小狗狗。
    要是他皇阿玛不发话,小狗就会挡着不让他走。
    “你不是不稀罕我,要赶我出宫的吗?那就放我走啊。”小十六仰着脸怒气冲冲道,“你当我稀罕住这里呀?我这是迫不得已。”说话的时候,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在旁人看来,像是要和他对面的人拼命似的。
    康熙本来气得火冒三丈,此时面对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小脸,突然又觉得好笑。好像是在责骂着当年的自己,声调不由的缓和了些:“你可想好了,今日走出宫门,就永远别想回来。”
    小十六毫不犹豫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接着又道,“你让他们把路让开。”
    皇阿玛不会让弟弟出去,再这样下去,皇阿玛更生气了。小十五慌忙跑出来,拉了拉小十六的胳膊:“十六弟,快向皇阿玛认罪。皇阿玛大人大量,会原谅你的。”看小十六没反应,他率先朝着康熙跪下,恳求道,“十六弟知道错了,只是嘴上不承认,皇阿玛莫要重责。”
    “哪里知道错了?是头发丝知道错了?还是脚趾头知道错了?我看他是压根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康熙背起手道。还好另外两个孩子懂事,另外两个若是跟这个气人的小崽子一样,那他整天就围着他们三个转吧。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张保从宫女手里接过湿毛巾,看着小主子强硬的小模样,犹犹豫豫不敢上前。拿了一会儿,又放回了托盘里。
    小十六最最最讨厌的人就是十五阿哥,明明两个人一样大。偏偏别人是哥,自己是弟。还整日摆出一副当大哥的模样。每次自己挨骂,他就出面求情。
    谁稀罕他来求情啊!
    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
    “当初皇阿玛不是答应把儿子过继给庄亲王嘛,我这就去庄亲王府。”小十六用袖子抹了一下,流到眼角的汗水,小嘴利索地叭叭道:“我不想做皇上的儿子,不想住在坤宁宫里,不想要那么多哥哥,也不想要弟弟,更不想做谁的长辈……”
    “哎哟,十六爷,做万岁爷的儿子,那是几千世修来的福气。”梁九功慌忙插话道,“试问,这天下的人,哪个不想做万岁爷的儿子呀。就是做万岁爷跟前的奴才,那也是几百世修来的福运。”
    “反正,我不想做。”小十六扭头看着门外,一副随时往外冲的模样。
    竟然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康熙怒极而笑,呵呵笑了一声后,道:“好啊!那朕就成全你的愿望。”转话道,“庄亲王要的是朕的儿子,是皇子。你若不是朕的儿子,庄亲王也就不会要你,你趁早死了去庄亲王府的心。”
    看向梁九功问:“宫里的奴才,若是伤了世子,是什么罪?就按是无意,不小心把世子碰倒来算。”
    什么罪?宫规里没有这一条啊!奴才伤害到主子,那是死罪。万岁爷仁慈,死罪的话是万万不能说的。梁九功略一思索道:“罚去辛者库当差,干最苦最累的活。”
    康熙立即接话:“朕向来是宽以侍人。看在小禄子年纪小的份上,从宽处置,贬去打扫处做小奴才。你去向领班说一声,让他鞭策其职,不得厚待偏私。”看向小十六,笑得疏离而又意味深长,“望你能躬身自省,修身进德,做一名称职的小奴才。”
    “我说了我要出宫,才不去什么打扫处。”小十六哼一声后道,目光依旧直视着门外。
    康熙收敛了笑意,猛然厉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现在连臣都不是,只是一名普通奴才。朕要你去打扫,你就得去,不去就是忤逆。”大步走到门口,吩咐跟过来的侍卫,“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带去打扫处。他要是不去,就把他抬去。像只猪娃子一样被人抬着,只要他不怕让人看见了丢脸。”
    梁九功派出去的小太监到达毓庆宫之前,太子正在书房里和四阿哥讨论西藏的事。
    昨日,葛尔丹遣使送来密信,说是五世da赖早在多年前已经圆寂,现在的da赖,是一名和五世da赖相貌近似的喇嘛所伪装,名字叫江阳扎巴。还指明,此人先前是帕崩喀寺的喇嘛。
    西藏摄政王桑结嘉措,正在秘密寻找五世班惮转世的灵童,据说已经确定了灵童降世的方位。
    就在去年,西藏的摄政王还在以da赖的名义遣使来京进贡呢。葛尔丹只是在信中提到了这件事,未下结论。太子说:“依吾看来,西藏摄政王隐瞒此事,将来怕是有更大的图谋。”
    四阿哥十分认同他的观点:“葛尔丹禀报的如此详细,不会是空穴来风,应该是真有此事。如此大事隐瞒不报,就属背叛。他们或许在等时机成熟,将来好摆脱大清国的控制,独掌西藏大权。我们应该防患于未然。二哥,臣弟能做些什么吗?”
    和四弟谈话就是省心,能体会他的思想。太子笑道:“吾的想法是,先派一位有能力又可靠的人,入藏探探虚实。顺便探察一下那边的军备和政务,为以后派兵入藏做准备。此前皇阿玛和吾谈论过西藏的事,皇阿玛的意思是,遇着好时机,派兵驻藏才是万全之策。吾认为,好时机来了。”
    “二哥是想让弟弟去?”四阿哥问。
    “嗯。”太子点了点头,郑重地说:“一般的钦差震慑力不足。皇子奉旨入藏,等同皇帝亲临。大哥做事不够细心;三弟容易心软;四弟智勇双全,又心志坚定。在吾看来,正合适担此差事。”
    转话道:“吾听说西藏气候恶劣,民风彪悍,入藏是件极艰难的差事。皇阿玛不会派皇子过去,可能会在理藩院里挑人或是任用某位宗亲做钦差。”
    四阿哥忙道:“弟弟主动向皇阿玛求此差事。”
    他就是这般想的,让四弟主动求,皇阿玛或许就会同意了。太子笑问:“四弟可知道此趟差事的重要性?”
    “弟弟知道。”四阿哥略一思索,道,“若是办的好,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稳定西藏局势,功劳堪比征讨葛尔丹。”
    “四弟说的没错。西藏若是叛乱,我们起兵征讨,可是比征葛尔丹要难多了。”太子拿起茶壶往四阿哥面前的茶盏里添了添茶,笑道,“吾想到,让四弟去,还有另一个原因。四弟这两年不是一直在研究佛学嘛。派四弟入藏,可以用交流佛学为由。四弟到了布达拉宫,面见da赖请教佛学的时候,再顺便问政务,验验他的真假。”
    正说到此处,乾清宫的小太监来禀报,弘昱世子被十六爷推倒,头部受了伤,万岁爷去坤宁宫找十六爷去了。还根据梁九功的交待,特意说万岁爷刚在乾清宫里斥责过人,正在气头上。
    太子和四阿哥都挨过康熙的责骂,尤其是太子,自从开始协理政务,没少见康熙骂朝臣们。大多时候,康熙斥责人,还刻意让他避开呢。就这,一年还能偶遇上一两回。
    他们都知道皇阿玛一旦怒气上头,骂起来,那是劈头盖脸,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皇额娘不在,坤宁宫里没人敢出头劝说,小十六可是要受罪了。
    两人也顾不上继续谈论西藏的事,一同往坤宁宫的方向跑。才入景和门,就看见康熙带着一队人由坤宁宫里出来,往西边隆福门的方向去。
    “奴才见过太子爷,四爷。”梁九功小跑过来请了安后,小声道,“太子爷过来的有些晚了,万岁爷已经下了口谕,罚十六爷去打扫处。还特意叮嘱奴才,一定要盯着十六爷打扫。这大热的天儿,站着不动,就是一身的汗,十六爷怎么能受得住呀。”说着话,就去用袖子擦试强挤出来的泪花。
    是晚了,皇阿玛就是后悔,也不会收回方才的话。十六弟的打扫差事,是非做不可。
    太子和四阿爷相视了一眼,还是太子反应更快一些,立即吩咐道:“去吩咐打扫处的领班,让他把十六弟派到乾清宫门前去打扫......”转话道,“他拿不动扫帚,给他抹布,让他去擦乾清宫门前的台阶和玉栏杆。不要说是吾交待的。”
    “嗻,奴才这就赶紧的去。”梁九功应声道。
    这是个顶好主意,看见一个小娃娃趴在日头地儿里忙活,既让人看到了主子爷对亲儿子没有偏爱,同时也会有人去为十六爷求情。求情的人多了,主子爷有了台阶下,自然就放过十六爷。
    “十六弟人呢?这会儿在哪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四阿哥接着又语速极快地问,“皇阿玛是去长春宫了?”
    “十六爷在殿里。万岁爷让把十六爷身上的衣服,给扒了。”梁九功正要告退呢,听到四爷连声问话,苦着脸一一答话,“奴才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万岁爷问了半天,也没问出来。万岁爷没说是去哪儿,看方向是去长春宫。弘昱世子这会儿在长春宫里。奴才听说,弘昱世子不严重,就是磕破了点皮儿。”
    四阿哥没关心弘昱的事,而是不可置信地问:“不让他穿衣服出门?”
    “四弟……既然皇阿玛已经降了旨,咱们还是莫要再掺合此事,免得皇阿玛更加生气。再有什么消息,梁谙达及时差人过来禀报。”太子犹豫了片刻后,说,“去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十六弟是调皮了些,但不会无缘无故的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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