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站在门边,看着屋里的情形愣了一阵子,直到波洛走进了屋子。
同时,雨果·特伦特直截了当地说:“老天爷,老家伙自杀了!”
接着,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发出一声呻吟,声音颤抖,久久不停。
“哦,杰维斯——杰维斯!”
波洛侧过头,冷冷地说道:“带谢弗尼克-戈尔夫人离开。她在这里帮不上忙。”
那个年纪稍长的军人般的男人马上照做,他说:“来吧,范达,亲爱的,你在这儿没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露丝,过来看着你妈妈。”
但露丝·谢弗尼克-戈尔已经走进房间,站在波洛身旁,正弯腰审视椅子上那个扭曲的人——一个蓄着北欧海盗式样的胡子、身形如赫拉克勒斯般的男人。
“你确定他已经——死了吗?”露丝强忍着好奇,低声问道,但仍难掩语气中的紧张。
波洛抬起头。
这个姑娘脸上的表情让他感到不解——虽然她努力控制,但仍十分明显。不是悲伤,而更像是恐惧和激动。
那位戴着夹鼻眼镜的夫人低声说:“亲爱的,你母亲——你不觉得——”
而红发女孩突然略显歇斯底里地高声叫道:“原来刚才那不是汽车回火的声音,也不是开香槟的声音!那是……”
波洛转过身,面向众人说道:“谁去联系一下警察——”
露丝·谢弗尼克-戈尔粗暴地打断他,道:“不!”
长着一张律师脸的长者说道:“怕是躲不过。伯罗斯,你去吧,可以吗?雨果——”
“你就是雨果·特伦特先生?”波洛看着那个蓄着胡子的高个子小伙子,“我看我们两个人留下来就够了。”
波洛的话再次发挥了作用。律师把众人打发出了房间,只留下波洛和雨果·特伦特两人。
雨果盯着波洛,问道:“我说……你到底是谁?因为我完全不认识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波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名片盒,从里面抽出一张递了过去。
雨果·特伦特望着手里的名片,说道:“私人侦探——嗯?我的确听说过你……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你舅舅——他是你舅舅吧?”
雨果飞快地瞥了一眼尸体。
“老家伙?是的,他是我舅舅,没错。”
“你不知道他找我过来?”
雨果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完全不知道。”
他的语气里透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表情木然,显得有点呆傻。波洛暗想,这样的表情正是掩饰压力的最好面具。
波洛轻声说道:“这里属于韦斯特郡,没错吧?我跟你们的警察局局长里德尔上校很熟。”
雨果道:“里德尔住的地方离这里差不多半英里,他可以一个人过来。”
“那可真是太方便了。”波洛说着,轻轻地在房间里踱起了步子。他拉开窗帘,轻手轻脚地检查了一下落地窗。窗户锁着。
写字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镜面碎了。波洛弯下腰,捡起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雨果·特伦特问道。
“子弹。”
“是子弹穿透了他的头,然后打到了镜子上面?”
“看上去是的。”
波洛又小心翼翼地把子弹放回到原位。接着他走到写字台前,看到上面堆着几沓理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吸墨台上的活页纸最上面一张上写着一个词“对不起”,字母均大写,字迹潦草。
雨果说:“这肯定是他——那什么之前写的。”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看那面破碎的镜子,接着又看向那具尸体,眉头困惑地皱了皱。他走到房门边,看了看挂在门上的已被撞坏的锁。钥匙没插在锁里,当然了,否则他刚才也无法通过锁眼看到房间里的情况了。地上也没有钥匙,于是波洛又回到尸体旁边,弯下腰搜了搜。
“哦,钥匙在他口袋里。”
雨果拿出香烟盒,点了支烟,声音嘶哑地说:“很明显,我舅舅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然后留下那张字迹潦草的字条,就开枪自尽了。”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雨果接着说道:“不过我搞不懂他为什么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这恐怕很难解释。警方还没到,特伦特先生,你不妨给我介绍一下今晚来这里的这些人吧?”
“介绍?”雨果显得非常心不在焉,“哦,好啊,没问题。不好意思,我们坐下来说好吗?”雨果指了指距离尸体最远的角落里的沙发。
“有范达,也就是我舅妈。还有露丝,我表姐。这两个人你都认识了吧。另一个姑娘叫苏珊·卡德韦尔,她也住这里。伯里少校,我们家族的老朋友了。福布斯先生,也是老朋友,以及我家的家族律师。我的范达舅妈年轻的时候,这两个男人都狂热地爱着她,现在他们也还保持着不求回报的真诚关系。很荒唐,但也确实动人。再有就是戈弗雷·伯罗斯,老家伙的——我是说我舅舅——的秘书,还有林加德小姐,她来这里是为了帮老家伙写一本谢弗尼克-戈尔家族史。她负责搜集资料。我想就这些人了。”
波洛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们都听到那声枪响了对吧,让你舅舅丧命的枪声?”
“是的,都听到了。还以为是开香槟的声音呢——至少我是这么想的。苏珊和林加德小姐认为是外面有汽车回火了,马路离得不太远,你知道的。”
“什么时候听到的?”
“哦,大概八点十分吧。斯内尔第一次敲锣的时候。”
“那你们是在哪里听到的?”
“在客厅里。我们……我们当时为此大笑不止,争论不休——争论到底那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我说是从餐厅传出来的,苏珊说是休息室那边,林加德小姐说听起来像是楼上,斯内尔说是外面马路上的声音,通过楼上窗户传进来的。苏珊还说:‘还有别的看法吗?’然后我大笑着说谋杀也是有可能的!现在想想真是细思恐极。”
雨果的脸因紧张而抽搐了一下。
“你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想到杰维斯爵士可能会自杀吗?”
“没有,当然没有。”
“说实话,你能想到他自杀的原因吗?”
雨果缓缓应道:“哦,这个,我想我不该说……”
“你知道为什么?”
“是的……哦……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难。我确实没想到他会自杀,不过他这么做了我倒也不觉得惊讶。我舅舅他其实精神有问题。波洛先生,这是众人皆知的。”
“你觉得这个说法站得住脚吗?”
“这个嘛,人在神志不清的时候的确会朝自己开枪。”
“这个解释还真是言简意赅。”
雨果没有回应。
波洛站起身,又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兜起圈子。房间里的家具都很舒服,多为维多利亚风格 ——超大的书柜、大扶手椅,还有几件纯正的齐彭代尔式 直背椅。小装饰品不多,只有几件青铜器,摆放在壁炉架上。波洛看到它们时眼睛一亮,目光中带着羡慕。他小心翼翼地逐一把物件拿起来,仔细把玩一阵后才又小心翼翼地放下。看到最左边那件时,他发觉指甲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雨果不甚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一小块镜子的碎片。”
雨果说:“子弹竟然把镜子给打碎了,这可真巧,破镜子象征着厄运。杰维斯这个可怜的老家伙……我看他也该走背运了。”
“你舅舅一直很走运吗?”
雨果轻笑一声。
“怎么会这么问,他的好运谁人不知!他似乎拥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只要他出手,转败为胜都不是难事!只要有他投资,没人敢开采的矿山会马上收获累累!即便身陷最危险的处境,他也总是能出人意料地脱险。他能活到今天可以说是很多个奇迹造就的。跟他的同龄人比起来,他这辈子活得就像是个‘周游列国、看尽风土人情’的大男孩。”
波洛好奇地低声问道:“你很崇敬你舅舅,对吗,特伦特先生?”
雨果·特伦特似乎被这个问题吓到了。
“哦……呃……是的,当然了。”他似乎非常犹豫,“要知道,他这个人有时候很难相处。跟他生活在一起简直紧张得吓人,幸好我不常见他。”
“他喜欢你吗?”
“谁都知道他不喜欢我!可以这么说,他非常讨厌我。”
“为什么会这样,特伦特先生?”
“这个嘛,你看,他自己没有儿子——这简直要了他的命。他十分热衷于家庭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而他的死亡就意味着整个谢弗尼克-戈尔家族的消亡,我认为这一点是他的痛处。要知道这个家族可是自诺曼底战争那会儿就存在了。老家伙是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个人,我猜这一点一定令他非常难过。”
“但你并不觉得遗憾?”
雨果耸了耸肩。
“在我看来这些事情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
“今后这座大宅会怎样?”
“不太清楚。可能会归我吧。也可能他把它留给了露丝。范达大概会一辈子住在这里。”
“你舅舅从没透露过他的想法吗?”
“他有些小心思。”
“什么意思?”
“他的想法就是我和露丝应该结婚。”
“这确实非常合适。”
“相当合适。只不过露丝她——她有明确的生活目标。你也看到了,她是一位非常迷人的姑娘,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她根本不急着过上婚后的稳定生活。”
波洛往前凑了凑,问道:“但你很想,对吗,特伦特先生?”
雨果不耐烦地说道:“我认为这年头和谁结婚都一样,离婚太容易了。要是你觉得过不下去了,再没有比快刀斩乱麻、重新开始更省事的解决办法了。”
说话间,福布斯带着一位外表整洁的高个子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高个子男人一进门就冲雨果点头致意。
“雨果,你好,我对此事深表歉意。这对你们来说真是太残忍了。”
赫尔克里·波洛走上前。
“里德尔上校,你好吗?还记得我吗?”
“记得,当然。”警察局长上前来握了握手,“这么说你也在场?”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沉思的意味,并好奇地瞥了波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