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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落认真摸着下巴道:【我会考虑的。】
    被刻意忽略的宿命人一跪就跪了三天,他的态度无比恭敬虔诚,每日早上准时来到,寺庙关闭之前离开,一整天也没有休息吃饭的时候,一跪就是十二个小时。但宿命人虽然放低姿态地祭拜江落,却并不显得卑微可怜,恰恰相反,宿命人的气度大方,不卑不亢。谁会觉得一个诚心祭拜神的人是在谄媚讨好呢?旁人只会看到他的诚心而已。
    在第三天结束祭拜时,宿命人微笑着从地上站起身,“今天已经晚了,晚辈明天再来打扰。”
    正当他要离开时,已经沉默看着他跪拜三天的真神终于道:“你为何而来。”
    真神的语气淡淡,还含着几分疑惑。然而这疑惑都十分单薄,好似在看到一只蚂蚁逆行时无关痛痒的询问。
    宿命人眼中一闪,恭恭敬敬拜身,“晚辈想请您指教几句。”
    真神问:“指教你什么?”
    宿命人道:“指教晚辈怎么成神。”
    这一次,真神沉默了许久。
    这样的沉默无声,却好似无处不在透露着对宿命人的嘲笑。宿命人垂着眼睛,静静等着真神的话。
    长久的寂静后,真神直接道:“你无法成神。”
    宿命人轻轻一笑,神情不见颓败,“为何?”
    “凡人怎么能成神?”真神道。
    “凡人”两个字让宿命人的笑容淡了淡,宿命人想要成神几乎已经想成了执念,他两百年的艰辛就是为了摆脱“凡人”的范畴,这两个字是宿命人最不喜欢的字眼,几乎是拿着刀子在戳宿命人的血肉。
    他反问道:“凡人为什么不能成神,自古以来人成神、成仙、成佛的传说只多不少,为什么我却不可以?”
    宿命人再次躬身,“还请前辈指点我一二。”
    真神不解地问:“你为何要成神?为了仙官俸禄,还是为了长生不老,天地同寿?”
    宿命人的表情变得悠远,他看着大昭寺的歇山顶,晚霞已经暗下,笼罩着一方天地。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第一次在大昭寺藏经阁中找到成神办法的自己,“我成神,不是为了这些。”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在思考着一件事,”宿命人索性随地而坐,隔着一层门板,和屋内的真神探讨道,“我一直在想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神。”
    “我们祭拜神,供奉神,求神祈愿,借神的力量打压邪祟鬼魅。按理说鬼神鬼神,有鬼就有神,可谁见过真神降临呢?”
    “佛教的释迦摩尼割肉喂鹰,立地成了佛。道教的祖师爷张天师也是由人修炼成了神仙,老天师于青城山斩收六天鬼王,始分人鬼,功德圆满而白日飞升。释道两教供奉他们,借助佛祖和祖师爷的力量降妖除魔,消除业障,但真的有人见过这两位吗?而这两位真的存在吗?”
    宿命人好像忘了身边就有一个真神一样,缓缓道:“我成神,不是为了长生不死,也不是为了通天法术。我只是好奇罢了,总有人想要为了好奇心去做一些事。没有做到之前,谁能证明他们存在还是不存在?我年轻时也没有想过几百年后会有人登陆月球。就像是其他人看我,也认为成神只是我的遥想,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他突然笑了笑,目露追忆,“我活了两百年了,出门寻找神、佛踪迹的时候,见过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战争国难,包括最艰难的年代。我见到很多人流亡失所,死于非命。有人自己家的孩子都要饿死了,自己也饿成了皮包骨,却还要剩口饭来祭拜神佛。他们把希望寄托在道观寺庙里,求神拜佛,想要神佛解除他们的苦难,但我没有见到神佛真的回应他们信徒。”
    “临死之人会求神拜佛,寿命长久的人也会求神拜佛;罪孽深重的人想要洗刷杀孽,正义之士也想让神佛惩治手拿屠刀的人。”
    “我和他们不同,我求神拜佛不是为了长寿,也不是为了祈愿。我只是想要试一试,如果我成了神,是否能回应我的信徒,”宿命人淡淡道,“我只是想要看一看,成神之后是什么样子。只要我能成神,哪怕成神之后就死,我也心甘情愿。”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又泰然自若。宿命人求道,不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逃避生死,他没有欲望,所以他看不起那些为了自己欲望去求神拜佛的百态众生。
    即便说他“不能成神”的人是个真神,宿命人也不相信真神的话。
    江落沉默了许久,不得不说,宿命人有自己的理论,他的理论还极其说服人。连塞廖尔听着听着都不由面露沉思,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宿命人活了两百年了,他什么事都见过,已经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江落倒是没有被他带偏,只是深刻感受到了宿命人对成神的偏执。
    越是偏执,他的计划越会顺利。
    过了半晌,真神才漠然道:“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这是在说宿命人着了相。
    《心经》中说“诸法皆空”,相的本质为空,但又不能执著于空的本质,偏执地认为相就是空,这样的想法本身就着了相。
    宿命人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无非就是说他太过于执迷成神,反而成不了神。宿命人谦恭地道:“还请前辈指点。”
    “你说人成神、成仙、成佛的传说有许多,确实有许多。小到嫦娥奔月,大到释迦摩尼立地成佛,”真神声音悠远,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包裹云雾似的朦胧感,“西周灭商时所封的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多数是死后封神。孔子被尊为圣人,死后也成了神,屈原伍子胥不外如是。自古以来,三皇五帝死去也可成为神,就连儒释道三教格外信奉的关二爷死后也被敕封为神,成了‘三界伏魔大帝’,关二爷也是由人变神的最成功者。”
    “正是,”宿命人笑着接道,“神话中的说法是‘聪明正直者为神’,人间的城隍庙土地爷等小神,大多也是留有贤名的人死后由当地官府所封。前辈看我,难道不足以成为神吗?”
    宿命人自从确定要成神开始,他就没有杀过一个人。他有贤名,有悟性,被大昭寺的住持老祖带进大昭寺时,住持老祖就说宿命人有一颗佛心。
    心如磐石,又如明台,不以物喜,也不以己悲。
    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成神的好料子。
    但江落真的不相信他能成神。就宿命人这样暗中害人的人,在伪神的阶段上这么多年了,还预言会被池尤杀死。他要是能成神,江落跟他姓。
    江落信心满满地打算开始胡编乱造,虽然他没看过多少佛经道经,但论瞎说这一块,还没有人能赢过江落。
    他道:“你曾是佛门弟子,应当知道‘佛’是个什么字。‘佛’即‘人弗’,即人不要,即超脱世俗,抛去自我。”
    宿命人一愣,眉头微皱。
    “你所说的释迦摩尼,是死后成佛。你所说的老祖师爷也是羽化后飞升,更不用说我与你说的其他神仙,他们哪个不是死后成的神?”江落道,“这些神佛已超脱自我,脱离了世俗观念,有心怀天下、为他人甘愿牺牲的大义。我说凡人怎么能够成神,是因为你还有一颗凡心。释迦摩尼从修行到悟道,苦修十二年,你两百年也未曾成神成仙成佛,你当真不知道你错在何处吗?”
    宿命人脸色微变。
    “消除贪嗔痴的妄想,还清你所欠所伤之人的业障,你执迷于虚名,却违背了成神本义。用你的虚名弥补你的过错,再来追求你的道吧。”
    宿命人默不作声许久,“您是要让我对所有人承认我的过错?”
    庙里的真神没有回答他。
    宿命人继续问道:“您是让我承认,我当年的预言真相?”
    真神还是不作答。
    宿命人身前的香炉中,燃气的熏香突然“啪嗒”一声断裂,好像告诉了宿命人的答案。
    宿命人看着长香,面上罕见地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前辈,这……”
    宿命人可从来没听说过名声有污的人能够成神。
    真神打断了他的话,好像被宿命人的质疑惹怒一般,声音变得很冷,“成不成神是你的事,信不信也是你的事。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宿命人戛然而止,默默退出了寺庙。
    江落等他走了之后,伸了伸懒腰,开始收拾行李。
    塞廖尔好奇地道:“江,你干什么?”
    “旅游,”江落耸耸肩道,“出去玩上半个月,这招就叫以退为进,等我一走,着急的就是宿命人了。”
    塞廖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奇道:“那你要去哪里玩?”
    “你的国家,”江落把一条内裤塞到背包里,嘴角扬起,“我还想去海边冲浪玩游艇,还想去看吉普赛女郎的肚皮舞,管他呢,老子早就想出去玩了,有钱有时间,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浪完半个月,回来给你带纪念品。”
    第215章
    当天晚上,江落就带着塞廖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昭寺。
    第二天一早,宿命人再去拜访真神时,等到的却是人去楼空的庙宇。
    在大昭寺乱成一团的时候,江落已经登上了前往国外的飞机。
    机票是江落托人买的,顺便给池尤搞来了一张临时身份证明。
    飞机上,江落坐在靠窗的位置,池尤坐在中间。西装笔挺的恶鬼双腿交叠,皮鞋尖轻轻晃着,透露了些许不耐烦,因为在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等着客人坐下的位置。
    这是三人并排的经济舱。
    江落裹着空姐递过来的毛毯,舒服地缩在座椅角落,看到池尤的神色,他乐过之后一本正经地定下规矩,“池尤,现在是法治社会,一路上你要是敢伤人,咱们直接回家别玩了。”
    恶鬼往后一靠,漆黑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江落挑眉对望。
    恶鬼面上的不耐还真的收起了一些,变得从容不迫。他甚至抽出了一张报纸看了起来,悠悠道:“经济舱,嗯?”
    “谁让我没钱?”江落将毛毯往头上一罩,“我先睡了,快到了的时候再叫我起来。”
    昨晚忙了半夜,江落困得不行,这会儿眼睛一闭没有几秒就睡了过去。
    池尤听着他缓缓变得平稳的呼吸声,收起了手中无趣的报纸,侧头专注地看着被埋在毛毯里的江落。
    江落的脸被蒙得严严实实,让人怀疑他究竟能不能喘过来气。今天的太阳很好,八点钟已经高悬在空中,阳光从窄小的窗口照进,将江落肩上凌乱翘起的黑发染上了几缕金黄的色泽。
    “请问这是38c吗?”一道男声在旁边响起。
    被打扰到的恶鬼眼中不悦,转头看去,一个二十多岁带着黄色遮阳帽的小男生正抿唇看着他,瞧见恶鬼看过来后,脸上一愣,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你好……”
    池尤毫无波澜地收回了眼神,继续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报纸。
    男孩见他没理自己,尴尬得手足无措,还好最后在空姐的帮助下坐下来了。
    许识一坐下就闻到了旁边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男士香水味道。他用余光悄悄打量身边的男人,从领结到一尘不染的皮鞋,从袖口上的宝石袖扣到若隐若现露出来的优雅名表,每一处都昂贵无比,淋漓尽致地彰显出了男人的身价。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坐经济舱……许识心里纳闷,又不由感叹自己的好运气,坐个飞机都能和这么一个有钱帅哥坐在一起,缘分来了的时候真是挡也挡不住。
    为了不辜负老天爷给的机会,许识心里暗中下定决心,一定要在飞机落地之前要到男人的联系方式。
    这么一想,他就小声解释道:“不好意思,先生,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有点不熟练。”
    但旁边的男人冷漠不已,甚至连声客气的“嗯”都没给许识。
    ……
    江落睡了两个小时就自然醒了过来,他还没从睡意里彻底醒过来神,就听到身边有个声音在小声地说着话。
    “先生是去国外旅游的吗?我也是出国旅游的,本来没打算去的,但住在国外的表弟一直想让我过去给他兼职模特,我虽然做过几年模特,但哪有欧美男人的个子高啊,就怕做不好……”
    这个明里暗里秀自己身材的家伙是谁。
    江落耳朵动了动,从毯子里冒出了头,看向了旁边。
    池尤的眉头正不耐烦地皱起,嘴角冷硬地下压,一副被烦到极致随时忍不住杀人的程度。而在他的旁边,一个男生正殷勤地朝池尤搭话,看着池尤的眼神一看就不单纯。
    江落眼中一闪,他兴致勃勃地想要再看下去,但池尤在下一秒就发现他醒了,转过头道:“醒了?”
    许识戛然停止,他才发现最里面的座位还有一个人。听着池先生温柔了好几分的语气,许识心里警惕,他往里面看去,就看到江落掀开毛毯坐起了身。
    江落笑眯眯地和许识对视一眼,忽略掉许识眼里升起的惊艳和随之而来的防备排斥,笑着伸出手道:“你好?”
    许识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和他握了握了,佯装好奇地问道:“你们是一起的吗?”
    “对,我们是一起的,”江落的手放在了池尤的手臂上,“你们是聊了一路?”
    如果单方面的搭讪也算是聊的话,许识余光瞥了一眼池尤,又看了一眼让他不怎么舒服地搭在池先生手臂上的手,故意点头:“是的,但是池先生不太爱说话,我这个人比较啰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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