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陛下要写下罪己诏, 废太子,为李帅正名。”崔游道, “否则, 这江山就有可能不是李氏子来坐了。”
李悫狠狠瞪向他,咬牙切齿道:“你今日指鹿为马,呵呵!你信不信我一头撞死在这里,日后你就算登基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受世人唾骂。”
崔游收回给李悫顺气的手,站起身来,用只有二人之间能听见的声音道:“您觉得我行至今日,还会怕什么被世人唾骂?”
“而且,你敢吗?撞死在这里?你不敢的。”崔游将两封空白的圣旨推到李悫面前,往他手里塞了一支笔,“写吧,陛下。今日之后,江山仍旧是姓李的。”
李悫抓住他的手:“你发誓?”
崔游掀起眼帘:“我不发誓,除了相信我,你已经别无选择。城外就是你这个好儿子引狼入室带来的‘援军’,除了我,美人能收拾这场乱子。”
*
李悫在众目睽睽之下写下罪己诏,痛陈自己对于手足的残忍,又亲笔将李璿废除。
直到这般,崔游才肯罢休,遣散百官,结束了这场闹剧。
百官俱散,李璿被李夙的人带走,苏伏将一碗豆羹放到姜无芳的手中:“陛下还没有用小食。”
待姜无芳接过去,他又看了一眼崔游,将殿上的侍者也都带了下去。
一时间,刚才还吵吵嚷嚷的殿上瞬时间空荡了下来。
姜无芳与崔游对视一眼,想起刚出门时他说的话,便端着那碗还有些烫手的豆羹,径直往李悫那边走去。
她盛了满满一勺豆羹,递到李悫面前,李悫早上还没有用饭,豆香飘逸,他腹中空荡荡,却没有敢张口吃下这一勺豆羹。
姜无芳见他一脸防备,不由得笑出声,将那一勺豆羹吃入口中,随手搁置到地上。
“伯父,好久不见。”她道。
李悫老眼昏花,眯着眼睛看向她的时候被她身后的晨光刺了眼,只能看到她模模糊糊的轮廓。
即便是如此,也让他想起了那个人。
她像极了那个人。
“你来是为了杀了我吗?”李悫哑声。
姜无芳站起身来:“从前我有这个念头,现在没有了。比起一刀杀了你,让时间和无尽的梦魇缠绕着你至死——用你自己的罪恶来惩罚你自己,这样或许更好。”
她抬头,落入眼帘的是“亲贤中直”四个字,她望着那四个字愣了片刻的神,接着道:“你知道阿耶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李悫沉默。
姜无芳闭上眼睛,当年牢中的景象出闸一般涌入她的脑海,再睁开眼时,满眼通红。
“阿耶说:‘燃萁煮豆,何以至此?’”她道,“伯父,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事情,阿耶从来没有想过和你争,所以,何以至此?”
她没有给李悫解释的机会,揉了揉眼睛,往外走去。
李悫瘫坐在龙座上,他的面容已经由于时间与病痛苍老了许多,双目无神,直直看着那道身影走出殿门,嘴唇微动,却再也没有说出什么。
崔游看着他,冷冷道:“你的幸运在于你的兄弟并没有野心,他甚至天真到想在你这个并非一母同胞的兄长身上汲取一丝不存在的温暖。有人的一时心软,让你能够活到现在,不过日后,想要善终,倒也是难了。”
他说完,便转身跟着那道身影走了出去。
李悫待他们走了之后,耳朵里想起好几声稚嫩的童声:“哥哥!以后我要当大将军。”
“哥哥。”
“哥哥!”
“哥哥——”
他知道这不过是幻听罢了,却还是忍不住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起身,睃巡一圈,却没有看见当年那个总是配着一把木剑跟在他的屁-股后头的小孩。
李悫的眼尾不知觉划过几滴泪,他抬手一摸,看到湿漉漉的掌心,有些愣怔。
这些年来,他只为着自己而活。
先皇和先皇后为他留下了庞大的臣子体系,起初,无论他如何胡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些臣子就能支撑一个帝-国的运转。
他送走了一批老臣,杀了一部分的直臣之后,刚有些力有不逮,崔游又来了,他更是能够无所顾忌。
这些年来,他随心所以惯了,美人、美酒和金钱,没有他得不到的,他除了欢笑,再也没有哭过。
可是近来他的梦越来越多了,也频繁梦到那些过往,这些过往让他心沉。
对!
一定是因为这些,才让他如此不快!
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一碗搁置在地上的豆羹。
他抬腿就是一脚过去,那碗豆羹全部洒出,满地的狼藉。
可是很奇怪的是,李悫这次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得到了发泄后的快感,一阵咳嗽过后,他瘫软在地,泪流得更多了。
“哥奴,你可知才过君主也是你的过失。我是你哥哥,可我也是这天下之主啊。回不去了,你和我还有月奴,再也回不去了啊……呜呜呜……”
因为哭喊用力过猛,他只感觉头重脚轻,倾倒在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
姜无芳回头看了一眼哭声戛然而止的御极殿,良久,头也不回往宫门外走去。
崔游跟上:“也好,想必小郡公那里快支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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