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到了这样的地步,状元易做,探花却难得。
不过当时崔游倒是一鸣惊人,得当时还没有去世的大儒亲言:“此子乃百年间唯一一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
崔游以自己的才学,让其他二人黯然无光,惊艳了整个大成。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被众人抱以厚望的人,却甘愿抛去文人的一身铮铮傲骨,做了一个让人面上不齿他对于李悫的讨好奉承,在背地里却无比想要成为他的权臣。
那一年,崔游如同一颗突然升起的、饱含着大成无数文人期待的新星,还未带着他的锐气升上夜空大放异彩,就已悄然坠-落。
他在还没有达到权力之巅之前有这一段长而漫的黑夜。
奸吏恨他,因他虽然一样奴颜婢膝,却不与他们站在同一面上搜刮底层民众的钱财;诤臣怨他,因他放下傲骨,对李悫的荒唐放任不顾,同他们要的以头抢柱的正直背道而驰。
好与坏,都在那段时间对于他有着共同的默契——崔游,该骂。
这是即便她早已远在虢州之远仍旧听闻到的事情。
她回京之后选择相信他,不仅仅因为从前的了解,还因为她曾经去过边塞一个小城行商,得知曾经这里曾经差些被异族吞没,连李悫都已经放弃了,只有当时已经如日中天的崔游,力排众议,以一己文人之身,镇守边城。
与这些在上面的人看来不过是牺牲者的民众一起同进同退,兵行险着,守下了那一座城池。
“人人都觉得我们是该被割舍的那一方,只有崔相公愿意同我们站到一起,这样的人,谁骂他,我们听到了要用锄头敲他的脑壳的。”
这是她亲耳听到的。
她相信他,有着自己的苦衷,却从没想到,他的苦衷竟然是自己。
姜无芳被他眼睛之中的锐光迷惑,摇摇头回神过来,说:“为什么?我听说你当时的表现十分出众。”
“因为探花只能娶臣下的女儿,什么劳什子的探花,不过虚名。而我,想要娶永嘉郡主,在我看来,只有状元榜首能与之相配。”崔游目光灼灼。
“可当时的我在你们看来应该是死了才对,你要娶郡主?娶一个身死且还有着罪名的郡主吗?”提起往事,她已经忘记了“身死且还有着罪名”这区区八字给她的人生带来多大的痛苦,只调笑着看着眼前的俊美郎君。
“对。我要。我曾向漫天神佛许愿,用自己一生孤孑、受人谩骂换你回到我身边。原本以为人死如灯灭,只不过是自己心中能坚定一些的安慰,谁知你真的就回来了。”他道。
“呸呸呸,这些愿是那么好许的吗?若是不小心被听到怎么办?”她道,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诶,我记得你从前不信鬼神。”
“那是以前。早一些我以为文人的傲骨是我的信仰,遇到你之后我以为你是我的信仰,我以为你死后自折傲骨,清高也束之高阁。什么都没了,万念俱灰的时候总要有些什么作为寄托,就开始供奉起神佛来了。”崔游道,“当时只希望真的有神,能听到我-日复一日的祈祷,能看在我虔诚的份上垂怜我,让我再见你,又希望你能入我的梦中,再见见我,让我能跟你说出当年因为胆小不敢说出的话。”
姜无芳见他说得真诚,本来心下是动容的,但是想到自己并没有死,却被他这般日日在神佛面前念叨,觉得好笑:“幸亏我没有真的死,否则真是当了鬼,被你这般日日念叨,该要耳朵起茧子了。”
她说着,双手合掌,闭眼念着佛:“阿弥陀佛,崔阿檀不懂事,才这般许的愿,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切莫当真。”
崔游提醒她:“这是我四五年前的愿望了,神佛都让你回来了,你这个时候反悔让我不要付出代价似乎有些过于晚了。”
这个事情就好似高价买馒头,将馒头吃了之后又不认账了,吃干抹净,实在是太不公道。
姜无芳兀然睁眼,澈水一般的眼眸瞪他:“莫非你想一生孤孑受人谩骂?你就不怕吗?”
崔游浅笑:“当时许愿时许的是除你以外天下众生我都不要的一生孤孑,受除你以外天下众生的一生谩骂。如今就算是真的要付出这般的代价,我也不怕不惧。”言罢,他轻叹一口气,“倒是你,该惧该怕。”
“嗯?”
“届时我既已如此,一定缠着你陪我一生,在我耳边夸我一世。烦死你。”
姜无芳见他云淡风轻,沉吟须臾,朝他张开双臂:“不必等到那时,如今我就愿意。或许……阿檀,你想不想现在抱抱我?”
崔游的手臂揽上她的背,下巴抵在她的肩窝:“草儿奴,我想。”
“当时我想的是,哀求漫天神佛开眼,看看我这个可怜的人,答应我的祈求。你生,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后退一步,以天下荣光来求娶你;你死,即便是污名遍身,颠覆所有,此后守着你的灵位过活也算是我的此生荣幸。”他喟叹一般道,“你在我这里,从不是什么身死且还有着罪名的郡主,是我此生的可遇不可求。”
姜无芳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他的话语钻入耳朵,贴近胸腔,继续加速她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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