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温和的抚慰林啸鸣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他的精神图景正在被梳理,前一世他拒绝了所有想要来到他身边的向导,仗着黑暗哨兵的身份抗下所有混乱,却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个向导的帮助。
林啸鸣猛然伸出手,抓住了陆烬朝手腕。
双眼睁开的瞬间已然无比清明,精神图景的荒城中雨停了,水流和无数信息一同消失,只有潮湿的地面暗示着方才发生过什么。
陆烬朝被林啸鸣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少年随后的话让他更是怔忪:你是向导吗?
林啸鸣眉峰皱着,黑瞳紧紧盯着陆烬朝,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发现点什么。
向导?陆烬朝摇摇头,见林啸鸣缓过来了,也松开了一直用力捂住他双耳的手:不,我只是个普通人。
如今的人们根据精神力的强弱程度分为三类,最为强大的哨兵和向导,弱一些的护卫和伴侣,还有毫无精神力可言的普通人。
其中伴侣因为精神力太弱无法结合,很难对哨兵进行疏导,一般来说只能和护卫进行配对。
陆烬朝甚至都不是个伴侣,少年时期他经历过无数次精神力的测试,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一片空白。
不是吗?
林啸鸣很难相信陆烬朝的话,他紧紧握着陆烬朝手腕,想要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属于向导的精神波动。
有很多向导为了不被分配给某个哨兵,能够自由生活,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前世林啸鸣曾做过猎犬搜寻隐藏在人群中的向导,然后将他们带进塔中。
精神力凝聚成触手,缠绕在医生手臂上,雪豹凑到脚边,低头嗅着陆烬朝裤脚。
陆烬朝眼中带着疑惑,而林啸鸣确实什么都没能感觉出来,仿佛方才降临于精神图景的细雨都是他痛苦之中的幻觉。
真的是个普通人。
林啸鸣松开手,抿了下唇,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抱歉,我刚刚好像感觉到了向导的存在。
陆烬朝活动了下刚才被哨兵攥住的手腕,少年力气非常大,在他腕上留下了一片绯色的指印,在冷白肤色上显眼极了。
这附近应该没有向导,我还用阻隔石把卧室围起来了,可能是刚才太难受感觉错了?
也许吧。林啸鸣暂时收起疑惑,他沉默片刻,道,谢谢。
不客气,虽然照顾你也够费劲的,但好歹还能应付得来。陆烬朝笑了下,林啸鸣的表现比数小时前好了不少,说话也没那么费力了,燃血过后,哨兵正迅速从虚弱中恢复过来。
陆烬朝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现在能和我说一下有关你的事情吗?
林啸鸣嗯了一声:我是从圣所里跑出来的。
十八岁之前的那些经历没什么好隐瞒的,林啸鸣将自己觉醒成为黑暗哨兵的事情隐藏起来,至于其他,被知道也无妨。
我是个评级中等的普通哨兵,从十六岁觉醒之后一直在圣所生活,但上个月,我出现了燃血的症状。
圣所里所有经历过燃血的哨兵都会被大家族招揽,成为他们争权斗势的工具,我不想要这样毫无自由可言的未来,就逃走了。
根据陆烬朝在首都星上学时了解到的,成功熬过燃血的哨兵确实会被大家族要走。他点点头,能够理解为什么林啸鸣拼死也要逃离:那你的父母呢?
已经不在了,在执行一次拆弹任务的时候他们出现了失误。
陆烬朝轻轻啊了一声:抱歉。
没关系,他们走了很久,久到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一个从圣所里逃离,无亲可投的少年哨兵。
陆烬朝想了想:既然这样,这一阵你就在我这里好好养伤吧,圣所的人估计会在整个南天星进行搜索,等到风头过去,再找个合适的时机离开。
他决定帮林啸鸣,既然已经把对方藏在家里了半个月,也不在乎再久一点了。
林啸鸣点点头,他唇角扯了下,似乎想要露出个笑容:好,谢谢,我会尽量不给你找麻烦。
纵然笑着,他眉眼间的神色却仍然是阴郁冰冷的,深沉得简直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
没关系,我在中央医院工作,平时会比较忙,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自便就可以。陆烬朝站起身,我去买点东西做饭,这几天你一直喝营养液,也应该吃点东西了。
陆烬朝刚刚起身,就听到房门被敲响。
而林啸鸣早就听到了房子门口的脚步声,他眉头轻不可查地皱了下,对陆烬朝打了个手势,拉高被子将自己盖住。
陆烬朝点了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出主卧,将门严实关上,他来到玄关,从猫眼向外看了眼。
看到熟悉面孔的时刻,陆烬朝无声地松了口气,他回头再度确定主卧门关好了,打开房门。
殷齐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早。殷齐笑了笑,刚起床吗?
陆烬朝下意识摸了下头发,他还没来得及打理。
是,刚起。
看起来也是,这阵时间都没怎么去过超市吧,正好给你买了点东西。
殷齐迈步想要进去,陆烬朝赶忙小小上前一步,靠在门框上,道:抱歉,这几天一直没收拾,家里有点乱。
这样。殷齐点点头,也没坚持,他目光越过陆烬朝肩膀扫过客厅,昨天陆烬朝穿过的衣服还搭在沙发背上,窗帘全都拉着,相当昏暗。
护卫双耳捕捉着周围一切细小的声音,不曾发现任何异样,鼻畔嗅到的仍然是属于陆烬朝的味道。
把东西拿着。殷齐收回视线,将购物袋递给陆烬朝,陆烬朝不好拒绝,只能收下:谢谢。
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随时和我说。殷齐抬起手,微蜷的手指蹭了下陆烬朝脸颊,低声道,浮肿得有点厉害,可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今天正打算睡过去。
陆烬朝偏了下头想躲,却被护卫追上,手指仍然贴着他侧脸。
殷齐低头凝视着陆烬朝,清楚看到他睡衣领口处露出的锁骨,不自觉用了些力道:
你体温有点高,是发烧了吗?
可能是昨天淋了点雨,已经吃了药,不碍事。陆烬朝终于受不住,他后退一步躲开殷齐的肢体接触,勉强笑了笑,你今天还要去上班吧,别迟到了。
那我就先走了。殷齐神态自若地收回手,照顾好自己。
过分熟稔的语气让陆烬朝从心底里焦躁,他维持着礼貌的模样,在殷齐转身离开后关上门,烦躁地搓了搓脸。
确实有点烫,他开始发烧了。
拎起殷齐带来的两大包食品,陆烬朝进了厨房,将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放进冰箱,送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他总不能扔掉。
开火煮上粥,陆烬朝回到主卧,林啸鸣仍旧平躺在被子里,直视着天花板,就连呼吸都放轻,不发出丁点声音。
没事了,是我的同事,送了点吃的过来。
少年面色沉静,转头看向陆烬朝:你发烧了吗?
刚才门口的动静林啸鸣听得一清二楚。来者应该是个觉醒了两到三种感官的护卫,和陆烬朝关系不错,从两人对话的语气来看,可能还对陆烬朝有点意思?
一点点,没关系。陆烬朝并不惊讶,林啸鸣显然听到了刚才他和殷齐的对话,我煮了粥,一会儿稍微喝一点。
陆烬朝去厨房继续弄早饭,林啸鸣撑身起来,看向床头,除却白噪声产生装置,床头柜上还放着个倒扣的相框。
林啸鸣将它扶起,照片的塑封层都有点脱胶,显然年份不短了,是一对中年夫妇和青年的合照。三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青年身材高壮,看起来二十多岁,却不是陆烬朝的样子。
相片背面写着两行字
陆振生,窦雯和爱子陆烬朝。
星历1832年4月15日,南天星费德勒公园。
这是一张将三十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中的青年同样叫做陆烬朝。
是重名吗?那为什么会这么巧的出现在陆烬朝家里,还放在主卧的床头?
林啸鸣皱了下眉头,将相框倒扣着放回原处。他的精神体,年幼的雪豹正趴在窗户上望着外面,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一只白色的鸟自窗外飞掠而过,转瞬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粥在锅中咕噜着沸腾,陆烬朝掀开锅盖,撒了一把甜玉米和碎菜叶进去,搅拌之后关上火,从消毒柜里拿出碗筷。
啁啾鸣叫从窗外响起,非常特别,和他从前听过的鸟叫声都不尽相同,陆烬朝忍不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下雨的时候还会有鸟儿在外面吗?
第4章
陆烬朝没放在心上,他将早饭端到客厅的餐桌上,再度来到主卧。
可以下床吗?他轻声问道。
趴在窗边的小雪豹回头看向陆烬朝,陆烬朝作为普通人,看不见精神体的存在。
我试试。
林啸鸣撑着床头柜挪动身体,缓慢地转身将双腿挪下床,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他浑身上下都不太能使得上力气,就算陆烬朝每天都有给他按摩,肌肉也有点脱离控制。
哨兵的手臂因为用力隐约现出青筋,他抿着唇,一副不太好使力的样子。
来。
陆烬朝伸出手,抓住林啸鸣手腕,将哨兵手臂搭在自己肩头,将他的身体撑起来。
臂弯触碰到陆烬朝脖颈,偏高的体温几乎把林啸鸣烫了一下,他看向陆烬朝,医生精神仍然不是很好,大概不久之前狠狠哭过,没等眼睛消肿就睡了,现在眼角还有些发红。
独自照顾一个昏迷在床的伤员相当耗力费神,从房子里的蛛丝马迹看,陆烬朝本身的生活可能正在经历一些不好的变化,就算如此也仍旧相当耐心地对待着他。
就算冰冷如林啸鸣,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微弱的感动,已经多久没见过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了?他一直生活在无止境的阴谋和算计之中,所得到了一切关怀,都作为筹码出现。
林啸鸣垂下眼,将手臂稍稍向外挪了下,避免可能会让对方不太舒服的肌肤相触。
陆烬朝完全没有察觉到林啸鸣的小动作。就算做好了这个身形不可能轻到哪里去的准备,林啸鸣完全站起来的时候,陆烬朝还是整个人被他压得向下一沉。
陆烬朝深吸口气,另一只手搂住哨兵后背,搀扶着他一步步走出卧室。
就算一直在努力控制,林啸鸣两腿也不住的发软,步伐踉跄。二十年来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虚弱时刻,忍不住皱起眉头,他相当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脆弱的样子,估计要再等上三四天身体才能完全恢复。
帮着林啸鸣坐到椅子上,陆烬朝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把鼻畔冒出的汗。
他可以直接把碗端到林啸鸣床边,但还是选择把林啸鸣扶到了外面,当做必须的康复训练。
哨兵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现在是开始康复训练的最好时候。
陆烬朝在他对面落座,把勺子递给他。
如果有向导帮你梳理一下精神世界会康复的更快,单纯在家里养着可能会要比较长的时间,尽量耐心一点。
好。林啸鸣点点头,勺子被他握在手中,正在不断的颤抖。
可以吗?陆烬朝到底有些担心。
嗯,可以的。林啸鸣尽量控制着右手,将一口粥送进嘴里。
玉米粒微甜,里面的肉沫又是淡淡的咸,清淡却又不至于一点味道都没有,温度适中,很好得照顾了哨兵过度敏锐的嗅觉和味觉。
在燃血重伤之际被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照顾,是他为数不多的幸运。
林啸鸣手指还有点不听使唤,吃得很慢,陆烬朝就坐在对面等着他。
陆烬朝垂眼盯着桌面,神情沉默而内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啸鸣看到玄关处柜子上的黑白照片,遗像上的人看起来很眼熟,是床头柜上倒扣相框里的父亲,但年迈了许多。
林啸鸣心下了然,没有多言去打扰他。
外面又传来隐约的鸟鸣,似乎有只鸟儿一直徘徊在附近。
陆烬朝深吸口气,终于感觉到了明显的不舒服,他一直在冒汗,本以为是扶着林啸鸣热出来的,现在缓了那么久,却愈演愈烈,鼻尖、额头和脖子上全都是汗,衣服甚至都被打湿,黏在后背上。
他默默忍耐着,终于等到林啸鸣吃完饭,先扶着他回了主卧。
林啸鸣刚一碰他,就感觉到了比刚才还要高的热度,陆烬朝鼻尖上泛着水光,脸颊甚至都有点发红,撑着他身体前行时都不太能使得上力气。
他皱了下眉头:还好吗?
没事,我去睡会儿就好了。陆烬朝站在床边,双手在脸颊边扇了扇,似乎这样就能降低身体内部发出的热度。
他将林啸鸣安顿好,确保床头的白噪音装置正常工作,脚步虚浮地离开主卧。
这一会儿陆烬朝已经浑身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了,就连呼吸都变得灼热,仿佛能烫伤皮肤。
满身都是汗实在难受,他迅速吞下两片药,忍无可忍去冲了个澡。
水流打在皮肤上的轻微痛感甚至都让他忍不住颤抖,如同某种信息素或费洛蒙正弥散在空中,侵占每一个细胞,勾起隐秘的渴望,引发连锁反应。
陆烬朝已经没有功夫为身体产生的反应感到惊讶或难堪,他真的非常非常不舒服,有一团火正在身体最深处酝酿,却因为缺乏契机怎么也爆发不出来。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去床上躺着,依靠睡眠捱过去。
通讯器在这时响起,陆烬朝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接通,是医院那边。
护士的声音带着歉意:陆医生您现在能过来一下吗?格里医生说21床病人的手术方案可能要做一些紧急变动,想咨询一下您的意见,抱歉在休假的时候还打扰您,但格里医生说他总感觉现在的方案有点不太合适。
让他把资料发我,我这就过去。陆烬朝挂断电话,他将毛巾随手搭在一边,迅速穿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