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煤的小厮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从巷子头一路喊,一路兴奋跑到巷子尾。
“等会儿,我朝是赢了还是输了?”正在茶馆里喝闲茶的黄老爷走到大街上张问道。
“没赢......但没输!”
“没输没赢,这打得叫什么仗呐?”
“就是,打了四年仗怎能没个输赢?”
黄老爷在城里有十一家裁缝铺,遇到灾荒年粒米一钱也挨不着饿,他付了茶钱出来逮住那小厮追问:“这与你一劳力有何干系?”
“这......不用打仗了呀!”
顿时,巷子里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人们聚在一起欢庆,不用打仗了......
布衣青年从欢庆的人群中低头走过,听到人群里的欢呼声,战争结束。
恩,是的,战争结束了!
......
古林兵站。
四年前战端初开时设立,为了将南方的兵员、粮食、物资快速输送到北方前线。运行四年,前后发车一百六十四列,记三千一百五十二节车厢,合计输送兵员五万二千七百余人,粮食二万六千六百四十万斤,物资不计其数。
战争结束,兵站停止运作,取消的命令没有到达。明州城内都知道兵站马上要被拆除,改成明州火车新站。
格沁朝驻古林兵站督办处的官员没有撤走,今天是兵站正常运作的最后一天。昨天夜里有一个列火车进站,带来十四节车厢的战争后遗品。
兵站门口,大空地早早排起数条长龙,队伍很长从兵站排到两条街外的明州知府衙门前。有一小队手持王朝旧式滑膛枪的府衙兵巡逻维持秩序,看在枪管子的份上,几千人的队伍秩序还算规整,没出乱子。
布衣青年来得有些晚,排在队伍末尾,看着前面望不到尽头的脑袋,青年叹了一口气,再回头他后面已经排上十几个人。
队伍从上午排到正午,四周人家屋顶烟囱飘出渺渺炊烟,带着一股米香,还夹杂着一股菜籽油的味道。
“咕咕——”
兴许是为了赶火车,起来早加之奔波一上午,肚子饿得快些,刚过中午已经叫出声。布艺青年从怀里摸出两块路上买的酥饼,小口咬着,就当是午饭。
“这仗打了四年总算是打完了,不知道朝廷能发下多少抚恤?”后边排队的两位锦袍老爷开始闲聊上。
另一人说道:“打了四年仗还指望朝廷给咱们发抚恤,我听俺家那个在巡抚衙门里当差的小舅子说,朝廷已经连着两月没给官府衙门发粮饷了。今儿能妥当把老二的骨灰领回去,别的啥也不指望。”
“也罢,总归是把这段日子熬过去。赶明儿把明庄空闲的三十亩地招呼人给补种上,趁着时节还早,入秋前能多收上些粮食。”
“回头是得补种上,不打仗朝廷要停征粮,这粮食全是自个的,能种多少种多少,杀千刀的丘八害老子少收多少粮食!”那人骂得十分起劲。
布衣青年听后,一想今天来城里的目的,手上的半块酥饼却是怎么也吃不下肚了。
“陈二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于睢河口大战光荣殉国......有功于朝廷,抚银一两六钱。”
“陈三逢战必先,奋勇杀敌,......于大孤峰大战光荣殉国......有功于朝廷,抚银二两一钱。”
那老汉前面的话没听,光听仔细抚恤银两,心里默默盘算,问登记花名册书记官:“大老爷,为何前面几家一人有五两银子,俺家二郎三郎两个没了,才不过四两银子?”
“别家是别家,你家是你家,哪来那么多废话,领完钱赶紧滚!”书记官厌烦一挥手。
老汉当场急了:“凭啥别家儿子死了给发五两银子,俺家两个儿子没了只发四两银子,乡亲们,你们倒是给评评理啊!”
“别人家死一个儿子,说明人家就一个儿子,你家死两个,还是老二老三,没准家里还有两儿子,朝廷能给你发一样的抚恤银?”后面一庄稼汉马上吆喝道。
“就是,要俺说,家里儿子多没死光的就不应该发抚恤,对朝廷大不忠。三个儿子出两还留了一个在家下崽,这样的人家该把抚银让出来给家里断后的人家。”
“赵家二娘说的在理。”
这边的吵闹引来兵站守备的注意,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过询问出什么事。书记官和边上搬运骨灰罐的杂役简单把事情交代。
军官看一眼花名册,不怒自威,“是这样,睢河口和大孤峰两战是战争后期战役,是输是赢无关战局,这两场大战中阵亡的兵朝廷只发一半抚恤。还有两地距离国境甚远,加之天冷,收集火化尸体全是麻烦事,差了的银子权当是给兄弟们的暖手费。”
老汉听军官老爷这么一说,觉得比先前两个农妇说的在理,领了钱,抱着两个罐子走了。
“二郎三郎,爹来带你们回家哎!”
书记官好不容易打发走只认钱财的农夫,在那两个被领走的士兵名字下画上一圈,接着喊道:
“下一个!”
后面的布衣青年不知在想什么,一恍神看前面没人,赶紧上前报出名字。
书记官一听有男名有女名,抬头看了眼布衣青年的相貌,问:“是你父母一起上的前线?”
“是的!”青年点头,想到之前那老汉遭受的待遇,眼眶里眼泪在打转。
书记官认真翻阅花名册,很快找到布衣青年父母的名字,又核对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庶灵。”
“那没错,恭喜你后生!”书记官的表情变得严肃,没有之前的散漫。
“父母皆阵亡,有何恭喜?”
“他们为国捐躯,一身英烈必定后世敬仰,朝廷追封你父亲为恩爵,你母亲为恩君,蒙荫三代,科举......”
“我只想带走父母的遗骸!”
书记官放下手中毛笔,“上面记载没有你父母的骨灰。”
那个军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林庶灵,“令尊令堂为国捐躯,与蛮夷战至最后时刻全军覆没,我等敬佩万分。那一战极其残酷,朝廷大军没有收拢到任何一具阵亡将士的遗骸,然将士们鲜血不会白流,兵部将为他们在当地立碑修庙,王朝英烈,享万世香火。这里有一封信,上面特意嘱咐要亲手交给恩爵的后人。”
林庶民木讷的接过信封,没有留意上面的内容,泪水不争气的滴下,打在信封上,一块又一块留下许多斑点。
军官一拍青年的肩膀,“后生,你还年轻想开些,高兴起来。”
“他们都死了,什么也没留下!”林庶灵的双眼变得通红,双拳死死握紧,暴躁与杀戮,野兽一般的气息悄无声息弥漫四散。
军官伸过脖子,声音低沉,像是特意压低嗓子,“他们封爵了,死得其所,不像很多人,全白死了!”
这一刻,握紧的拳头突然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