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知道她和她儿子之间发生的很多事。
就好像是他和她一起亲身经历过似的。
“妈妈做的糖醋排骨是最好吃的。”
“妈妈,去年生日我送你的那条手链你还戴着呢。”
“妈妈,你答应过等今年冬天过去,要带我去动物园的。”
“……”
杨燕感觉自己一点点“疯”了。
她强迫自己不去深究为什么这个陌生的孩子会知道那么多细节,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她家门口,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期翼像深渊般将她淹没。
要接受儿子去世的现实对她来说过于痛苦,所以她宁愿选择接受这件常人只会觉得匪夷所思的、古怪的事——她的儿子去世之后,又回来了。
她渐渐地、丢掉了那个理智的自己。
“哎,燕姐,”儿子回来一周后,邻居推开门,在过道上碰见她,“我们家蒸了点糕点,你拿去吃些吧,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是要接着过……”
杨燕瞳孔睁得比以往更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邻居看,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骇人:“你在胡说什么!我儿子就在家里,他分明好好的。”
邻居哑然:“你儿子不是……”
杨燕一字一句地说:“我儿子已经回来了。”
“他已经回来了,”杨燕重复说,“他就在家里。”
她偷偷地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养在家里。
晚上,这孩子躺在她铺好的床上,那双直视人时仿佛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恶意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那孩子有些发热,他哑着嗓子说:“妈妈,我以前每次发烧的时候,你都会唱歌给我听。”
“是呀,你从小发烧就不停哭闹,”杨燕眼里,孩子那张脸渐渐和回忆里的脸重叠在一起,“只有听到我唱歌才会安静下来。”
那孩子执着地强调:“我现在也发烧了。”
杨燕:“闭上眼吧,我唱歌给你听。”
那双戾锐的眼睛缓缓阖上。
杨燕轻轻哼起歌,她用熟悉的家乡话哼着:“睡吧,睡吧,我最爱的宝贝……”
【我们就这样相处了十年,这十年,他按照另一个孩子的轨迹长大,我给他买的衣服都是我儿子喜欢的颜色,我每天烧我儿子爱吃的饭菜,我儿子该上高中了,我就给他买高中的教辅材料,他每天都会‘乖乖’地做好我安排的作业。】
【但是潜意识里我还是隐隐知道,他和我的孩子不一样,我的孩子善良、积极、乐观,而他——有些时候像个恶魔。】
那天邻居家的狗丢了。
杨燕买完菜回去的时候,看到邻居着急地到处找狗:“看到多多了吗?”
杨燕摇摇头。
等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放下一篮子菜,走进厨房准备洗菜的时候,她站在厨房里闻到一阵很明显的血腥味。
可她没买肉啊。
杨燕顺着血腥味找到垃圾桶里的黑色塑料袋,她打开袋子——看到一坨沾着血的黑色毛发,这是那只叫多多的牧羊犬,门外的邻居还在找它,而它却被人剁成了一块一块、出现在她家厨房里。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妈妈,你回来了。”
杨燕手一抖,黑色塑料袋里的碎肉块掉落在瓷砖上。
那孩子波澜不惊地看着她手里的黑色袋子:“我今天在家里做作业,它好吵啊,一直在门口叫唤。”
她不能否认这是她儿子。
她必须带着她儿子还生活在她身边的幻觉才能活下去。
哪怕回来的是个恶魔,她也接受。
“是它太吵,影响你写作业了,”杨燕苍白的手抓起那块碎肉塞回黑色塑料袋里,“没事,妈妈会处理好的,你快去写作业吧。”
池青轻轻触碰在杨燕手上的手指很凉,杨燕很少有思绪清醒的时候,她留意到面前的男人有一双和那孩子同样漆黑的眼睛,只不过面前男人眼底的颓气更重些,他像是很长时间没睡好一样,恹恹的样子。
正常人要是听到这样一个秘密,多少会感觉后背发凉,很难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面对杨燕。但是池青像是没听见一样,倒不是他演技好,他是真的没什么感觉。
唯一的感受就是这两个人都挺不正常的。
“你和你儿子之间的事情我无权评论,但是现在这个游乐园里面正发生着和十年前一样的事情,”池青最后说,“会有很多家庭和你一样失去孩子,有很多个和你儿子一样的孩子……会被留在这个冬天。”
-
“呜哇——”
孩子从z手上被推开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哭,所有害怕和恐慌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呜哇哇——”
孩子脱离危险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局势丝毫没有减缓,因为两方人质进行了交换,现在杨燕还在z手上。
池青和杨燕说好要注意安全,但杨燕偏偏选择了以身犯险。
谁也没想到她真的击中了z的软肋。
“杨燕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解临说。
就在解临话音刚落的后一秒,z用双手狠狠地掐着杨燕的脖子,仿佛要发泄出自己刚才被戏弄的懊恼:“你在骗我——”
杨燕起初还能勉强咳嗽几声,几秒钟之后连咳嗽声都发不出了,脸一点点变成青紫色:“……我……”
z咬牙切齿:“你一直、一直都在骗我——”
“她本来就不是你妈妈,”之前跟在季鸣锐身后一起进来的池青说,“没人骗你,是你一直在骗自己。”
z忽然抬眼看向池青:“你说什么?”
池青:“她本来就不是你妈妈。”
说话间,解临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支撑房顶的横梁,池青留意到他的动作,悄无声息地伸手碰了碰解临的手背。
【游乐园建立时间很长了,这些年这里荒废着肯定没人打理,灯泡一直在晃,所以悬着灯泡的横梁一定不太稳固……他现在有情绪波动对我们来说是好事,现在或许是最好的机会。】
【有情绪波动就说明他还会因为杨燕而受影响,人一旦被影响,注意力就很容易被分散。】
“轰——”
下一秒,横梁断裂,变故发生在瞬息间,始作俑者解临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同时z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坠下的半截木条,刚避开,后一秒就被解临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池青和季鸣锐两人护着杨燕,女人已经接近昏迷状态,呼吸频率微弱。
“嘎吱——”
另外半截横梁由于钉子钉得比较紧的缘故,只落下来一半,另一端仍挂在房顶上,摇摇欲坠。
那半截横梁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z和解临互相牵制彼此,横梁一旦掉下来必然会砸到其中一个人身上,横梁上扎着几个细长尖锐的钉子,钉子最尖锐的部分正朝下对着他们,两个人轮番发力,都想避开最危险的位置。
短短十几秒钟时间,横梁又落下大半,只剩下一点接触面。
解临手腕撑在地面上翻过身,z的后背就对上了横梁。
横梁落下来的时候掀起一阵灰尘,所有人眼前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等视野恢复之后看见两个人分别倒在横梁两侧,除了解临手腕上有一道划横以外,没有人受伤。
照理说刚才解临的位置占优势,就算要受伤也该是z受伤才对。
z知道自己手上已经没有可以威胁他们的筹码了,他躺在地上,直直地看着残破不堪的穹顶,和其他人一样不解,他从嗓子里咳出几口血水:“……你为什么要救我?”
解临单膝跪地,撑着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得到准确指令的刑警瞬间破门而入,一行人在数秒间排成一圈,紧紧将z围住,无数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他。
几秒钟前。
z本来没有时间避开,他背对着房顶,看不见横梁下坠的速度,只剩下敏锐的第六感感受到一阵似乎呼啸着向下的风正要砸向他,他是被解临推开的。
解临缩回手的时候,横梁边缘从他手臂上一路擦了过去。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我没有私自处置任何人生命的权利,”解临说,“该怎么处置你,法律会做出公平公正的决定。”
z忽然笑了:“为什么只有我变成了这样?”
“十年前,大家都参与过那场游戏,为什么只有我变成了这样?”
“凭什么只有我被拉进了黑暗里?”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z躺在地上眨了眨眼,缓缓说出了自己十年前经历的事情。
十年前,滑滑梯梯口出现了那张诡异男人的笑脸之后,他的人生开始转变。
男人本来想杀了他拿他练手,但他没想到这个孩子会有勇气去抢他手里的刀。
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像野草一样。
那个人以为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哭着求他放过,哆嗦着身体,像流落在街上的无助的小动物一样——但是想活下去的念头让他一瞬间战胜了所有恐惧,他忽然直接扑了上去,用牙齿死死地咬那人的手,像是要把那块肉咬下来似的。
那个人明显没有聊到事态会这样发展,一吃痛,刀落在了地上,z急忙捡起刀,刀尖对向男人,整个人还是缩在滑梯口,像洞穴里的兽:“你不要过来。”
“我过来你能怎样?你敢动刀吗?”
“……”
面对越逼越近的陌生男人,z把刀尖伸了出去,结结实实捅进男人胸膛里。
他敢。
那个人改了念头。
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孩子有点意思。
孩子的力气再怎样也不敌大人,z还是被男人从滑梯里拽了出来。
“想杀人的话,”男人凑近到z耳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说,“你应该再往这偏一点。”
“……”
“我不杀你了。”
男人最后说:“但是你得跟我回去。”
那时候的z还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在三个月后成为轰动全城的罪犯,他当时没有别的选择,被男人强行带回家锁在房间里,像条宠物一样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