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祈抵达交河之前,安西都护萧卓便已找匠人按着京中宅院的样子重新修缮了番这座府邸,它虽比不上京城信王府的华贵堂皇,但也还算雅致大气。若是有人从空中俯瞰,大抵能看出此处精巧宅邸与这片粗犷大地的格格不入。
卫祈坐在院子的石桌前读着信笺,影风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絮絮叨叨:“主子,我有一个大胆而细腻的想法。”
卫祈睨他一眼,“嗯?”
“既然您对弥真姑娘没兴趣,那属下可不可以讨她做媳妇?”少年侍卫笑嘻嘻道。
影风是他的贴身近卫,很小的时候就到了他身边,两人一起长大,是主仆,又像是朋友,再加上卫祈性子温和宽厚,就养成了影风这没上没下的样子。卫祈眉心一跳,“为何?”
“属下觉得弥真姑娘又美又温柔,比我之前见过的女子好不知多少倍,正适合做媳妇。”影风嘿嘿一笑,“若是主子把她赶出府,她不知还要受多少苦呢,还不如让她跟了我。”
卫祈按着眉心,“你及冠了吗,就想讨媳妇。”
影风委屈起来,“主子忘了吗,我只比您小几个月,下个月就及冠了。”ⅰⓏhanshu.coM(izhanshu.com)
卫祈将信笺合上,看向影风,“你为何觉得她温柔?”
一说这个,影风就不困了,打开了话匣,“主子您别看她清冷,其实弥真姑娘人可好呢。属下这几日不时去找她聊天解闷,她会跟我讲很多她以前的事,虽然她面上是没在笑的,可是那眉梢眼角都温柔得不行。属下来西域后,一直有些水土不服,跟弥真姑娘无意间提起,她就仔仔细细地跟我说了怎么保养身体,还说要教我做胡饼,大漠里赶路最能充饥……”
“我竟不知,你是这么热络的人。”卫祈不冷不热道。
“啊?”
“不行。”卫祈收拾好笔墨信纸,站起身。
“什么不行啊?”影风急急地问。
“讨她做媳妇,不行,她毕竟是异族人,若是带她回京城,难免会招来朝中那些人的侧目与猜忌。你要是想成亲了,等回京后我给你寻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不待影风再说什么,卫祈已经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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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秦慎寄来的。秦神医云游江湖多年,一个月前终于收心了准备回京找他,结果在信王府扑了个空,这才知道他已经启程去西域,于是给他去了封信,询问近况。
大漠路途遥遥,这封信辗转了多时,终于寄到他手。卫祈在书房内给秦慎写回信,大致言明了自己来西域的目的和打算,最后一笔落完,他抬起头,看见有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映在窗户纸上。
他推开窗,那人似乎惊了一下,仓促行一礼,“王爷。”
“是你啊。”卫祈笑意温和,“来找本王有何事?”
弥真垂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从窗户递进来,“我来给王爷送一个东西。”
卫祈将目光落在女子的手心,那里静静躺着一个白玉佛像。那玉质温润,佛像雕刻得栩栩如生。佛双目紧闭,神情悲悯,让人只看一眼,就能感到心绪平静。
“这是我阿嬷留给我的,是我拥有的最贵重的东西。王爷救了我,我无以为报,便将它赠给王爷。”弥真注视着他,轻声道。
卫祈静默了片刻,抬眸望着她,忽觉她的眼睛有些奇怪。那日在城门前形色匆匆,未尝看出,如今在日光下细细看来,竟发现她一双湛蓝眼眸美则美矣,却目光略显空洞涣散。这样的眼眸,为她艳极的容貌平添叁分柔弱疏离。她分明没有在笑,可神情似乎温柔至极,这点隐约朦胧的温柔让人一时之间不愿抽离。
那次月下见她已是五日之前的事。几日不见,本以为心中细微波澜已经平复,不想再次见她时,竟又能勾起心湖那点涟漪。卫祈微笑着,温声道:“这既然是你最珍贵的东西,我便不该夺取。我说过,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救你只是随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王爷温和良善,对众民一视同仁,对您来说,随手救下一人是无心之举。可是对我来说,这是一生最沉重的恩情。我知道一枚玉佛抵不了十两黄金,但这已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好,请王爷收下吧。”弥真郑重道,“它承载着我阿嬷和我的信仰与祝愿,不知王爷信不信佛,总归,愿它能护佑王爷不受风霜刀剑侵扰。”
西域佛教昌盛,龟兹、于阗等国都近乎全民信佛,可谓佛国。弥真出身龟兹,想来受大环境熏染,也是如此。她将玉佛赠予他,实则是将心中信仰与希望赠予他。卫祈眸光动容,终是伸手接过,细细摩挲片刻,神情珍重,对她道:“弥真,我必不负你的心意。”
美丽的异族女子微笑起来,他近乎为这笑意心神恍惚,竟脱口道:“你可想好了今后的去处?”
弥真笑意变淡,摇摇头,“还未。”
卫祈默了会儿,“罢,你未决定好之前,暂且留在此处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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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祈摩挲着手中玉佛,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进屋内,照在佛的眉眼上,显得那神情越发温和悲悯。
他陷入了思索。方才他骤然发觉,对于弥真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来说,离开之后恐怕真的找不到去路。交河城虽汉胡混居,但终归是中原王朝统治之地,胡姬能讨的出路不多,而她的家乡龟兹又路途漫漫,无人相陪恐怕难以抵达。
这可如何是好呢,他既然救了她,自然想善人做到底,可是他府中向来不需要女子,就连身边侍从也都是小厮。况且,今后他回京城,也并不打算带上她。
“主子,我明白为什么您不让我讨弥真姑娘做媳妇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影风盯着他手中玉佛幽幽道,“因为您喜欢她。”
卫祈猛然一惊,回过神来板起脸训他,“胡言乱语。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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