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知晓这拨锦衣卫里已隐隐由乔岳领衔。
乔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子,年纪轻轻已身兼千户,从武校出去后,有很大可能执掌锦衣。
他是万万不愿得罪此人的。
乔岳抱拳回礼,抬手让了一步:祭酒大人,进来说话。
少年宽肩长腿,轻轻一抬手,已初具令人胆寒之态。
祭酒忙道:下官未得圣旨,不敢踏足朝廷重地。
祭酒何必如此客气?陛下既让我们搬来此处,自然想要两校交好。乔岳微眯双眼,语气渐缓:还是说祭酒不愿于我等深交?
祭酒被吓出一身冷汗:千户误会,下官执掌国子监多年,足不出监,言语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庞瑛笑着上前来,熟稔道:祭酒真不必如此客气,其实,贵校的学生们已经踏足本校很多次了,说起来上次还是我们照顾不周,倒让贵校的少爷摔伤了。
祭酒被这几句话搞得更是惊疑不定,又不好多问,只得干笑两声:这您真是客气。
谈笑间几人已走进院子,院子略做改善,原先精致文雅的气氛登时一扫而空,在初冬时节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祭酒猛一抬头,忽然看到和国子监相隔的墙旁竟搭了台梯/子,木梯的阶上缀着软垫,看去格外精心。
祭酒满脸问号,不禁道:这又是何意?
祭酒有所不知,这是我们锦衣卫刚建的校墙,庞瑛笑意盈盈,上前解释道:谁知却不巧挡了贵校少爷的道,我们生怕贵校学生跳墙受伤,搭个木梯两下方便。
祭酒倒抽一口凉气,自然明白这是自家学生迟到逃课,竟然胆大包天想从锦衣卫处借道。
国子监的学生向来不愿多和锦衣卫打交道,他一时间猜不出会是哪个不要命的兔崽子
正是此意。乔岳唇角无声勾起:两校距离甚近,贵校学生前来可提前招呼一声,免得我等照顾不周,辜负了圣上的美意。
庞瑛抬手,随意搭上祭酒肩头,笑道:你看看这梯/子还成么?你们校里的公子们细皮嫩肉的,要是摔伤了岂不是糟糕。
祭酒感受到肩头压迫的重量,勉强赔笑道:有劳各位费心了。
锦衣卫和国子监注定同朝为官,闹得互相都不敢亲近,又是何必?庞瑛笑得热心:多多来往,才是好事。
祭酒心里叫苦,又说了不少场面话,才匆忙离开了。
庞瑛望着祭酒远去的背影,抱臂笑道:那小少爷又迟到又□□欺瞒,还敢贸然招惹我们,经此一闹,他肯定要被打得下不来床了。
乔岳心情甚好,轻扬唇角道:但愿!
一进国子监大门,祭酒的脸色陡然沉下,锦衣卫一番话绵里藏针,是当面打他的脸。
他本以为隔壁来了群蛮横的粗人,只要不招惹,两下安宁便好,谁知隔壁竟会如此行事。
笑盈盈的让你讨个没趣,又一句错也挑不出。
祭酒快步走到校医馆,匆匆翻看记录后冷笑道:还真是他!去!叫崇志堂的贺之漾来见我。
话音刚落,立刻有上药的小郎中伸头过来:祭酒,贺之漾没在课室,正在西厢房那边儿换药呢。
祭酒一怔,快步朝西厢房走去。
明亮稀薄的日光洒落,少年正窝在小榻上闭目入睡,睫毛根根分明,倒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
祭酒俯视自己的学生,沉默几秒后开口把人叫醒。
贺之漾刚刚上药时睡了过去,懒洋洋的抬手揉眼睛,还没搞清楚状况。
你胆子够大啊。祭酒皱了皱眉头:听说前日去隔壁锦衣卫那儿做客了?
贺之漾回过神,直起身子时碰到了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声:祭酒?这事儿怎么连您老人家都惊动了?
托你的福,乔千户亲自接我去锦衣官校喝茶。祭酒哼道:还是你有排面啊,翻个墙让乔千户给你搭梯子,人家还说了,要和我们国子监互相关照呢。
贺之漾怔了片刻,立刻想明白了。
锦衣卫那帮人竟然把此事捅到师长这里了?
还用这般以退为进的法子?
他身板都快被摔散了,还咬着牙一声没吭,锦衣卫这恶人倒知道先告状?
贺之漾气得眼睛发红。
祭酒看他低头不语,视线恰落在了贺之漾露出的一截泛着青紫的腰上,不由道:怎么弄成这模样?
从墙上摔下来的。贺之漾深吸口气,委屈巴巴:腰都要断了,早知道还不如让自家的亲师傅打打手板呢。
贺之漾该硬时跟金刚钻似的,该软时也毫不含糊,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在一众长辈师长面前,向来嘴甜的要命,因此,一众国子监的校员非但没厌他,反而忍不住把他当自家子侄照顾。
祭酒叹了口气:唉,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惹上锦衣卫,你没少个胳膊断个腿儿都是好的。
贺之漾趴枕头上做垂眸落寞状,心里把隔壁暗骂了千百遍。
祭酒看贺之漾吃了教训,也不忍多说,末了还亲自扶着贺之漾走出了校医馆。
祭酒,我爹最近也挺忙的。贺之漾捂着腰,挺小可怜:你看我现在走路都困难,您要不换个日子,让我养好伤再
贺之漾不怕他老爹,任安伯不论如何生气,都不会真的对他动手,甚至骂完他还要变着法子安慰。
主要是最近听说他那要命大哥要回府他可不敢在断腿边缘试探。
此事不会传到你爹那里。祭酒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以后好自为之你们爹娘把你们托付到国子监,我要看好你们啊。
谢谢祭酒。贺之漾俯身行礼,格外懂事:我知道此事您不只是替我爹看着我,还护着我呢。
到了课室,贺之漾把此事细细的告诉了霍尧冯境。
不玩光明磊落,倒学会了暗中告状那一套。贺之漾冷道:这是想借刀杀人,兵不血刃呢!
冯境也倒抽一口凉气:这锦衣卫,够他妈毒的!
我倒想出了一个法子,他们不是要谨遵圣意,两校交好么?霍尧冷冷一笑:咱们给他这个机会。
第7章 围炉炙肉 组团去隔壁混饭
两校交好是圣旨,锦衣卫做为陛下亲信,是绝不会忤逆圣意的。
而且不管暗地里如何行事,他们表面上定然不会和国子监闹翻脸,甚至还会和国子监做出投缘的样子。
霍尧的意思,是他们借用此事让锦衣卫吃记闷亏。
贺之漾立刻领会到了霍尧的意思,笑道:这主意好,他不是对祭酒说想和我们多亲近么?那必须让他们好好领受领受。
霍尧道:你觉得怎么亲近好?
按理说邻居来了,是不是该凑一起用个膳?贺之漾笑嘻嘻道:后日休沐,我们叫上人一起去锦衣卫处吃个饭吧,他们初来乍到的,也该和我们一起聚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两校先来往着,打着交好的名义慢慢给他们找不痛快呗。
还要做的让谁都看不出来,最好还要让不知情的人夸两校交情好。
霍尧唇角一勾,点头道:成,我去这几个堂叫人。
反正想要和国子监互相关照的话,也是锦衣卫说出去的,他们主动去混顿饭吃,说好听了是给他们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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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那些人要谨遵圣意,肯定不会拒绝这段饭的。
这才消停几天啊。庞瑛接到了国子监来用膳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来我们这儿吃饭?真是蹬鼻子上脸,给他个□□他还真敢爬!
乔岳冷冷一笑,陷入沉思。
他倒是未曾想过国子监会如此动作。
他们是真准备和咱们亲亲热热哥俩好?庞瑛有点疑惑:也不害怕了?
他们锦衣卫恶名在外,别说有人来用膳了,喝口茶都没人愿意。
乔岳转回身:你记着,国子监和锦衣卫今时把酒言欢,来日入朝便是宿敌,亲近不了几日。
锦衣卫是朝廷最锋利的爪牙,恐吓威逼,让那些文官安分守己。
爪牙怎么可能会和国子监的猎物亲近呢?未免太可笑了。
庞瑛肃然道:属下晓得。
那吃饭的事儿怎么办?庞瑛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嘀嘀咕咕道:哪有主动让旁人请客的。
乔岳深吸口气:信上怎么说?
信上说知晓我们交好心切,觉得我们初来乍到没想起这回事儿,才特地嘱托。庞瑛哼道:这意思是让我们主动提出邀约呢。
乔岳冷冷一笑:依他。
国子监得到隔壁锦衣卫请柬时,集体懵逼了一炷香的时间。
在他们固有认知里,锦衣卫是绝不会无事献殷勤的,怎么会突然想不开,给国子监下请柬请吃饭?
八成是鸿门宴?
但他们也看了陛下前几日颁布的圣旨,知道陛下为了社稷大业,要让锦衣卫和国子监重修于好,他们断定锦衣卫不敢在这时节欺负国子监的学生。
难道是锦衣卫心怀社稷,才主动和他们交好?那他们要是不去,是不是算间接毁了社稷大业?
霍尧率先表明了态度:我觉得大家不用想太多,锦衣卫向来听从陛下旨意,这次和我们交好肯定是真心的,咱们是去吃饭又不是吃亏,大摇大摆进去就成。
贺之漾也如此表态。
国子监的学生看到请柬,不少人都有些好奇,眼下看两个校霸都去撑场子,更是没什么顾虑,纷纷踊跃报名。
一下午的时间,几个堂凑够了六十多人,比隔壁整个校的人数都多。
锦衣官校的聂镇抚也知晓了此事,特地把乔岳叫到大厅问话。
他是锦衣卫镇抚,身兼操练晚辈的训导。说起来乔岳之父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对待乔岳,他不会向对待别的锦衣卫那般呼来喝去,但亦不卑不亢,绝不纵容。
乔岳对他亦很敬重。
他负着手,看了乔岳一眼:听说隔壁要来做客?
乔岳没曾想他会说此事,一怔道:是。
圣意想要两校修好,我们也不能怠慢。聂镇抚道:以后离得近了,明面上还是要处好关系。
乔岳不动声色道:是这个道理。明日他们来了,属下自然会好好招待。
后日,国子监众人说说笑笑,在贺之漾引领下大摇大摆往隔壁的校舍走去。
国子监报名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人傻胆大的,一种是心里有气故意挑衅的。
不管是哪个阵营,都没太怂的人,还没进门,已经兴致勃勃议论起午膳。
哇,我来锦衣卫用膳了哎,改日我们也回请一下他们。好让锦衣卫感受一下我们国子监的待客之道。
你还真想和锦衣卫多走动啊?
朋友,你没看圣旨,时日变了
乔岳立于门前,远远看到国子监那边儿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自然是贺之漾,他今日穿了月白色圆领袍,外头罩件狐皮袄子,领口缀着一圈玉色毛领,眉眼张扬,整个人如笼淡淡光华。
乔岳一看到他,已经不由沉下面色,身旁的庞瑛已不屑的冷哼道:哈?他真敢来,还招徕这么多人?真打算在咱们锦衣卫混吃混喝了。
话音刚落,国子监众人已走至门前。
贺之漾对着二人灿然一笑,熟稔的把手搭在乔岳肩头,话说得让人挑不出错:乔千户,多谢邀请,这是陛下和锦衣卫的美意,我们辞去不恭,特意前来用膳啦。
说罢回头对国子监的同窗热情介绍道:这位是乔千户,我们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乔千户请客,大家不要客气。
跟来的人不知明细,小鸡啄米般纷纷点头。
校霸不愧是校霸,手敢搭在锦衣卫肩上称兄道弟。
乔岳大度的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锦衣卫把人让进去。
庞瑛憋了一肚子气,偏偏圣意悬在上头,他也不能说个不字,冷硬的一伸手,把这帮不速之客请了进来。
敢跟随贺之漾来锦衣卫吃饭的大多是未经世事的少爷,两校离得近了,又听说圣上让文武两方交好,自动把锦衣卫划入同龄人的范畴,毫不客气,抬步便嘻嘻哈哈的跟进去了。
宴席摆在锦衣官校的饭肆里,横了几张桌子和数个长条凳,少年们围着火炉随意落座,倒也亲切。
武校上下都得到了命令,他们以服从圣意为首要职责,不少人真是冲着两校友善来的,道:这次我们管酒管肉,你们只管吃喝玩笑就好。
话音一落,便有锦衣卫嚷着要吃炙肉,炙肉要拿生肉切片烤,京城好些人家嫌血腥,不大爱吃。
有锦衣卫笑道:我们平素吃惯了,他们吃得精细,怕是不爱这口。
贺之漾立刻挑眉道:害,我们在家也常吃,你们拿出来,要是好吃,一头牛我们也吃得下。
说话间,立刻有人抬过来一只生鹿,切成片放在铁网上,就着取暖的火炉烤。
国子监的学生一向信奉君子远庖厨,见了这阵势,一个个捂鼻屏息的,腹诽着果然是武夫,连吃食都野蛮粗鲁。
贺之漾则瞬间找回了前世吃烤肉的幸福感,坐在炉旁熟练的翻烤切割,一帮锦衣卫看他动作熟练,都很是意外。
不到半盏茶时间,鹿肉血丝褪去,香气四溢。
贺之漾围着火炉,用胳膊肘戳霍尧:滚过来,尝尝我手艺。
霍尧跟狗似的嗅嗅:这能好吃么?
贺之漾不说话,直接摁头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敢吐出来就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