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改变,就是她的工作肉眼可见地增多。曾弋带她出任务的频率越来越高,小到中队拉练,大到基地比武,甚至军区演习,都把她带在身边。导致她现在成了全基地露脸率最高的少尉,路上碰到哪个首长,总是少不了一句,“这不是曾弋身边那姑娘吗,你们曾队人呢?”
虽然哨向搭档这个事儿在这里是保密的,但是别人嘴里不经意地把他俩的名字相提并论,让她时不时浮生出一种错觉,他们之间生长出一个特殊的牵绊,亦幻亦真,像是柔嫩的花枝勾着羞赧的幼藤,隐秘而朦胧。
曾弋还是像初见时那样不爱解释说明他的意图,他只会经过自己的考量判断给出明确的指令,还有详尽而严格的要求。有时候,连集合时鞋带没系好都要罚她写个检查报告。
她嫌他管的有点太“满”了,就连她妈妈都不会过问的这么宽。直到发生了一件意外,她才转变态度,接受了他的管带方式。
那是在03年夏季全军组织的大规模演习,她和曾弋担任了蓝军双人哨向侦察任务。他们已经在红方的火力覆盖区里隐蔽前进了两天两夜,第三天的气温异常炎热,汗水可以顺着裤管儿淌到鞋里。他们随身携带的水已经耗尽,这种情况下即便有剩余的储备粮也难以下咽。
感觉到云花体力的减褪,曾弋伸手把她拉上高坡:“再坚持一下,把前面这个补给所端了,有的是水。”
云花点点头,她自告奋勇:“我去对付那个警戒的。”这个距离开枪,只会打草惊蛇暴露位置,对面有五个守兵,人数上对他们不利。
“注意安全。”有勇气去承担主攻是好的,曾弋嘱咐一句,架着枪给她掩护。
云花伏击的时机把控的很好,对方被锁喉制服,按规则,这已经可以判定出局,不料她刚将人放开,那人就朝队友呼救,他的队友冲过来,朝着云花就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子弹刺破空气砸进云花的迷彩服,云花整个人被击倒在地,一瞬间只感到自己左肩疼得像是要裂开,嘴里淡淡发苦。她痛苦地呜咽着,蜷在一起。
紧接着,她隐约听见四声急促的枪响,红方队员冒着烟宣告阵亡。
曾弋飞一样地冲过来,一把把她扶起来,“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
云花还没从冲击中缓过神来,只是微微摆手:“痛……”
见她能活动,所幸没伤到骨头。
曾弋一脚踹在驾枪的沙袋上怒骂:“操!”
他揪过那个开枪的士兵,“你们几个哪个营的?!你们长官是谁?没教过你们空包弹不能近距离射击?!”
几个士兵被他的怒气震慑得不敢做声,只有资历最老的那个士官敢上前说话:“报告长官,我们是装甲营二连的,我们知道空包弹近距离射击后果严重,我是他班长,他就是一时疏忽……”
“一时疏忽?这是可以一时疏忽的事儿吗?!”曾弋劈头盖脸地训斥。
“对不起长官,我犯错了,我承担后果!”
曾弋给他一个白眼,转而指着另一个,勾勾手指:“你给我过来!出局了为什么还要喊救兵?!你也是一时疏忽?”
“不,不是,长官,请原谅,我不该犯这种错误,我给您和您队友道歉。”
“滚吧!”曾弋不想和他们多扯,他只和那个班长说了几句,把这五个人的名字要到,他恨不得再也看不到这伙孬兵。
“队长……”云花第一次近距离被击中,她毫无防备下受到了过量的感官刺激,敏锐的五感此刻显现出它疲弊的一面,她开始出现应激反应,“我头好痛。”
曾弋一边在她精神场里清理井喷一样爆发的信息,一边找到水和急救品,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
衣领被打开,粗粝的手指划过肩颈处细嫩的皮肤,钝痛之余带来酥麻的触感。
“放心,没大碍,不处理会淤青……有冰袋就好了,这破补给站东西少得很,你忍忍。”他一边给她敷药,一边安慰道。
“云花?”
她的大脑因为精神场的持续失控而变得迟钝,她只能勉强分辨出面前的人是她的队长曾弋,他满头大汗,一脸着急……
她脑中的潜意识在说:离他近一点,近一点……
她抱住了他,脸贴在他的颈侧,与他的接触能让她好受一点,她的情绪开始舒缓,脑袋也不那么胀痛。
曾弋察觉到异常,刚才处理云花精神场时自己短暂的过载诱发了结合热,而云花在失控状态中,对这种信号很敏感,她应该是嗅到了他身上的向导素,所以不由自主地贴上来寻求安慰。
可是这样亲密的接触,对于精神场过载的他来说,根本就不能控制影响。他摸出随身携带的抗干扰剂,准备在三期结合热诱发之前使用。
“云花,你的抗干扰剂呢?”他晃了晃压在身上的哨兵。
“抗干扰剂?在……在我……抽屉里。”
“抽屉?抽屉……!你身上没带吗?”抗干扰剂必须随身携带,这是作战手册第一页黑体加粗的内容!
“身、身上?你身上……好香。”
“操!”曾弋感到自己和她接触的地方越来越热,这种热度正在迅速地蔓延开去,不过数秒,就会吞噬他全身……这种感觉,就像以前训练抗干扰时一样,会成为绝望的煎熬。
他撸起她的袖子,把仅有的一个抗干扰剂注射给了她。
在药剂的作用下,云花恢复了清醒,她发觉自己正把曾弋压在茂密的草堆里,而他,整个人在她身下颤抖。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颤动着,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也从他的衣服里渗出。
她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滚烫!
他难耐地皱着眉,勾画迷彩的脸庞看不出血色,他散发着浓郁的向导素,而她不为所动。
她看到地上的针头和自己手臂上的血珠,反应过来,他给她用了抗干扰剂,而他,却在过度接触的诱发下,进入了三期结合热!
他的喘息越来越重,他的喉结颤动,手心攥紧身下的野草,他极力在隐忍,在欲浪洪水一般涌来,一波又一波持续而猛烈地冲击下,他不受控制地抬起颤抖的手扯自己的领口,明明已经大敞了,他却还是喘不过气来一样在挣扎……
云花看着他,心里着急,想为他做点什么缓解这份痛苦,她起身要去帐篷寻找抗干扰剂,却被他一手拉住。
他微微地睁开眼,漆黑的眼睛里氤了一层水汽,他的声音颤抖而虚弱:“别去,我找过,没有。”
云花懊恼自己的失误,她不该忘带抗干扰剂的,她坐在曾弋面前,满脸自责。
曾弋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近。
“抱紧我。”他说。
他的声音软得像是草原上四月的青草芽儿、吃奶的羊羔子身上的软绒毛……
云花把人圈进怀里,紧紧抱住。她就这样抱着他,在虫鸣蝉叫中、在驳驳树影下,许久,许久,听着他的呼吸一声声平复下去,体温渐渐褪去,四肢恢复气力……
最终,曾弋凭借非人的毅力和变/态的身体素质从三期结合热挺了过来,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考验,但在完全没有保障下,却是第一次。他整个人湿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
他们被淘汰了,就在刚才,趁他们没来得及转移,一个士兵发现了他们。
也好,曾弋确实没有体力再撑下去了。他补充了水分,等待演习结束后孟格他们来接人。
云花不甘心淘汰,在一边闷闷地哭,被他发现后叫了过去。
“有什么好哭的,肩膀还疼?”
“肩膀没事儿。”云华抽抽嗒嗒,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在战场上,如果敌人故意利用结合热攻击你,你再后悔没配备抗干扰剂,还来得及吗?!”他才伸手给她抹干净眼泪,紧接着就毫不留情地训话。
这时,导演部的车子开过来,车里下来几位领导远远地跟曾弋打招呼。
“记过处分一次。3000字检讨,尽快交上来。”曾弋点了一支烟,说罢转身去和导演部汇总战情了。
云花听到“记过处分”四个字,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四肢轻飘飘的,刚止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掉出来,豆大的泪珠砸在胶鞋上,又瞬间被毒辣的日头蒸干。
平心而论,这次失误,是挺严重的,估计让他在军演中因为结合热的干扰而失利,这种低级错误只有她犯过。
他一定嫌她丢人了吧?还拉着他一块儿做了俘虏……
虽然,这处分,她确实是自找的。但是,档案上明晃晃记着因为诱发队友结合热记过一次,也太不好看……太羞耻了!他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
而且,他应该是生气了吧?都把她一个人撇在这荒地上了!之前他无论走到哪儿从来都不忘叫她一声名字,而她早就习惯了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做个好奇的小尾巴。
她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哭啥,是害臊、抱歉,还是难过或者委屈?算了,先回去写报告吧,人已经丢出去了,反正于事无补,还是关心关心怎么修复搭档关系吧。
蓝方大本营。
曾弋带着材料找到魏峰,魏峰问他:“那两个违规的小子给处分我赞成,可云花这个,情有可原吧,本来就是意外应激……”
“应激不是她造成的,她就能漏带装备啦?”
“不是,可——”
“我给他处分,真不是为别的。这次是在我面前犯这个错误,我能给她兜着,要是在实战场上,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她一个女孩儿家,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她的性格我了解,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不罚她重点,我怕她吸取教训。”
“……”魏峰也试不出个不字,行吧,严师出高徒,就由得他俩去吧。
……
曾弋一回到基地就直奔自己的静音室。他三两下就脱完了身上汗湿粘腻占满泥土的作训服,把它们扔进洗衣桶,走进淋浴间,张开双腿坐在地上。
他的手在身下动作,嘴里叼着烟,闭着眼,感受掌心里的点火成灾炽热喷薄,听见从唇边逃逸而出的潮湿喑哑浸染欲/念的喘/息。
他的脑袋放空,他不幻想任何人,只是把肉体和灵魂的发泄交给本能。正如人饿了要吃饭,向导经历了结合热,自然有相应的生理需求,没必要回避、焦虑、掩饰。生理上的事只讲规律,不讲道理,也无所谓羞耻。他尊崇天性,从不诘问纯粹的生物本能,他在这方面一向坦然。
他的身体是极度敏感的,只要在某些特定的部位微妙地触碰,就会激起全身颤抖,他习惯了在自己的节奏里,攀至最高点。
他的体内有个敏感的灵魂,他保护着他,就像呵护一朵娇嫩的花,那是他最柔软的地方,最甜蜜的禁地。他是自己的守卫,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因为只有在他身边,他们才是安全的。他从没想过,要把这具敏感身躯的主导权,拱手交付于谁。没有人配得上这份信任,没有人给得起这份呵护,他们只属于彼此。
云花忐忑地敲开曾弋静音室的房门时,他刚好洗完澡。
他穿着短袖迷彩体恤,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寸长的漆黑茂密的头发挂着水珠,一丛丛向上竖着,像是沾了水的刺猬。
他身上冒着水汽,还有淡淡的皂香。一进门,云花的五感就被面前人的一切充斥。她发现,这样的曾弋看起来,莫名的清爽帅气,甚至还有些迷人。
她承认她喜欢他洗完澡后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单就这个气味,她有瞬间的心动。
可是面前这个人……
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双手递上一张纸:“队长,我的检讨。”
“知道了,我等会儿看。”曾弋接过纸放到桌上,转身回洗漱台洗衣服。
他只穿了短袖短裤,露在外面的双腿又长又直。
云花第一次见他这么日常的状态,踩着人字拖,把衣服揉得刷刷响。
“怎么,有话对我说?觉得吃处分委屈?”
“没、没有。就是想跟您道个歉,希望您别生我气。”
“道歉?”曾弋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话,脸上露出那个损人专用的熟悉的笑,“好,我原谅你了。不过,一码归一码,我可没生你气哈。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小肚鸡肠一人?”
“您不是吗?”云花小声嘟囔。
“唉,敢这么说话,我看你是走出阴影了嘛。”曾弋指指桌上的橘子,“你拿一袋去,跟你的小伙伴分分,这几天你也累了,在演习里长教训,不是什么坏事儿!”
“谢谢队长。”
“嗯,去吧,门不用带。”
曾弋停下洗衣的动作,看着云花离去,背后长长的马尾随着她的脚步俏皮地左右晃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
他笑了笑,拿起那张检讨书。
没读多少,就笑得弯了腰。啊,太有才了,文学素养很一般,但贵在真诚,对,真诚。
“队长,请原谅我被向导素冲昏了头脑。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哈,他笑出眼泪。
这封感人泪下的文章勾起了某人沉寂已久的、顽皮恶劣的那面,他种下了小小的坏心思——以后得多找机会让她写反思!然后把这些报告都替她保管起来……
一想到到时候云花的反应,周身的疲惫和阴霾都一散而空。
这算腹黑吗?
不算吧?
曾弋觉得不算,他和腹黑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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