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数日云棠都没再来找过石皓,做一些旁敲侧击的试探。听祁向南说那是因为官老爷不在城中,似乎去了京都。
如此一来,石皓便有了许多闲暇时间。和老胡头下两局,陪着纨绔大少祁向南在城内风花雪月,也都成了家常便饭,当然,底线还是有的,如今在大少圈内他也算是有了点名气的清流。再不是就想着如何整顿整顿码头,偶尔也会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去走,日子倒也乐得自在。
对弈,风花雪月,这两件事暂且按下不表。至于以后的路往哪个方向走,该怎么去走,石皓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唯一想通的就是码头的整顿事宜,刻不容缓,长工已经悉数返回,他要做的就是人心的聚拢,在往后的日子里,自己可控的范围内,言达必执。
至于长工一窝蜂离去的原因,他不想计较,也懒得计较。这些人也是担着妻儿老小一大家子生计的主心骨。
有些事的底线不容逾越,有些事却是冤有头债有主,石皓不会做的太绝,人未犯我,他会留一线。
————
城南郊外。
一处农庄的酒窖里。
龙苛与闫峰刚刚上演完一场全武行。二人如今的状况,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凄惨”。比之石皓两人仓惶逃窜进城时的状况还要不如。
不大的酒窖里,破裂的酒坛碎了一地,当初被追杀逼不得已躲在此处的两人,十几日来全靠酒水充饥、解渴、防冻,也幸亏他二人有功夫底子,农庄一家子年中又不在家,否则二人如今有命没命窝藏在这里,还是两说。
大打出手后的两人,虽然蜷缩在酒窖两端,但却毫不松懈连日来的警惕,小心提防着彼此。
蓬头垢面下是两张惨白的面孔,嘴唇干裂发青,衣不蔽体,冻得瑟瑟发抖。
处境堪忧,是出也不敢出,逃也不敢逃。外面从没放弃对他二人的搜捕,临城布防从年前到眼下,边卫军从未懈怠,各个关卡更是严查死守。
怎一个凄惨了得!
“闫大哥,我们再打下去也没任何意义,眼下情况已然如此,还是想着怎么逃离此地为妙。”龙苛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打破僵局道。
闫峰抬头斜瞥了龙苛一眼,鼻中冷哼了一声。
“若是我没有猜错,我们都被人算计了。”龙苛继续说道。
闫峰终于抬头正视了龙苛一眼。
龙苛一看闫峰有听下去的意思,接着道:“那批在码头上最后收下的苦力,本来是用作成事后的替罪羊,当时大彪有来禀告说是那批人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用意,当时你也在场,我二人还毫不在意的认为他们翻不出浪花,小题大做,现在一想,会不会一切都是他们故意引官府、千虎堂,与我们血拼……”
龙苛并没有点名石皓二人的身份,眼下只能烂在肚子里,不然总舵知道,非活剐了他不可。
“就算你说的是真,我们也出不去,谈报仇之类的有何意义,再说了,就连总舵我们也不能回去,回去也是个死。”闫峰眼神闪烁,语带讥讽不屑地说道。
龙苛往前挪了挪身子,道:“闫大哥,春风楼的花魁小楚嫣是我相好的,我在她身上砸了不少银子,而且她有把柄在我手上,鳢化城肯定已经搜过不知多少次了,现在我们去她那躲几天,等风头一过,我们再设法出城。”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我早年间与沧海宫的一位执事有些交情,只要出了鳢化城,报仇之事自然无虞。至于总舵那边,我兄弟有了沧海宫的庇佑,想来他们也不会撕破脸皮,拿我二人问罪,毕竟不是什么大罪。”
闫峰眼睛一亮,也向龙苛身边挪了挪,略显急切的问道:“那贤弟以为眼下应当如何?”
龙苛一听称呼都变了,心中冷笑,不过脸上却是笑容不变,抬手指了指上面“当然是先出去找小楚嫣,吃顿饱饭。”
闫峰笑的很开心,两手不住的搓,看了看酒窖一边的脚蹬,及头顶的遮窖板,说道“贤弟说的对。”
“闫大哥,那小弟就先上去,你在后面托我一把,小弟这几天饿的没了力气,等到了上面,我拉闫大哥上去。”龙苛也看了看脚蹬,又看向闫峰说道。
“诶,此般在上面费气力的事,哪能由贤弟去做,你在下面托大哥一把,大哥到了上面,捞你上去。”闫峰却是一摆手,十分大度的说道,心说少他娘的跟老子耍心眼,我先到上面才能够拿捏住你小子,不然你跑了我怎么办。
“这……”龙苛露出为难之色。
“怎么,贤弟信不过为兄?”闫峰佯装不悦的说道。
“没有,那好吧,闫大哥上去再拉小弟便是,哪还能信不过闫兄。”龙苛最终点头,笑着说道。
“对嘛”
闫峰边说,边往脚蹬处走,只是他没有发现,当他经过龙苛的时候,那道眉眼含笑的目光中,骤然间闪过一丝阴冷,凶戾无比,一闪即逝。
闫峰只顾喜悦,完全忘乎所以了,丝毫没有察觉。
“来,贤弟,你托着我,我们赶紧上去,为兄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闫峰头也不回的笑着说道。
“好嘞,闫大哥。”
龙苛腿脚麻利的走到闫峰身后,哪有半点刚才所说的无力之象。
“你上吧,我托着你。”龙苛左手托着闫峰,说道。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缩回袖中。闫峰只顾着两手往上去抓,脚下踩着脚蹬,根本没有一丝防备,被即将逃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陡然间,一道白光闪过,凉意从他的脖颈处袭来,很快席卷全身,闫峰不自禁摸了一下脖子,映入眼睑的是猩红的鲜血,以及刺鼻的腥味。
“你,为……”
闫峰去看龙苛,只见他手上正提着一把滴血的短刃,正狞笑着看着他,他要问一句为什么,却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龙苛又在闫峰的胸口扎了几下,探了鼻息,发觉已绝了生机,才坐在酒窖了傻笑起来“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死了就没人知道这段时间的糗事,你死了我就可以向总舵把罪名推在你身上,你死了我再杀了那两个小子下去陪你,那这事就没人知道了……哈哈哈……”
此刻,昏暗的酒窖中,龙苛的那张脸异常的狰狞可怖,阴森沙哑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
与鳢化城相隔数千里之遥的乾夏国京都,金元。
皇城根,一处陈旧的宅子。
一栋二层的古老阁楼,一楼的一间房子里,有三个人。
一个坐在土炕上,头发花白凌乱的老者,披着一床厚厚的被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正蹲在地上往灶洞中添柴,他的身旁放着一个痰盂。另一个则是恭敬侯在一旁的云棠。
房间里烟雾缭绕,有些呛鼻刺眼,云棠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满,不仅是因为眼前老者在朝中的地位,更是因为他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恩师。
“明清啊,人老了,不中用了,一点风寒就受不了了。”老者坐着土炕,披了一床厚厚的被子,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嘴中打颤的说道。
老者口中的明清,是云棠的字号。
“恩师,这可不像您,平时老当益壮的精神头哪儿去了。”云棠神色愈加恭敬,语带双关的说着。
老者摇了摇头,把被子裹紧了几分,没有说话。
“宫中御医可有来过?”云棠想了想,还是问道。
“现在?”老者不经意的蹙了眉头,似在反问的说道。
云棠一直在注视着恩师,所以当老者神情产生一些细微变化,不可避免的会落入自己眼中。他对自己的恩师虽说不是完全了解,但是还是能够意会到他的某些表情深意,难道说宫里某人出了事情?
云棠微微点头,没敢接话,恩师不说,他就不会问。
“宫里面有人病了,太医们都忙的很,哪有时间来诊治我这个糟老头子一个风寒的小毛病,我已经请了城中最有名的苟神医看过了,他诊过脉,开了三副药,说是三副药喝完,药到病除,今天晚上就喝第三副药了,应该马上就会好了。”老者不急不缓的说道,很是随意,也有些啰嗦。
云棠心中惊骇,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测。
云棠只是笑着。
“明清啊,你待的那个地方叫什么,对,鳢化,那里最近可有发生什么趣事?”老者动了下身子,转过话茬,说道。
“对,恩师记性真好,是鳢化,那里最近倒还真发生一件事,不过是不是趣事,有待两说。”云棠说道。
“哦,说说看。”老者来了兴致。
“那是鳢化城的扈江码头,要从城中的势力开始说起……”
云棠把那晚贡锦事件的过程,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这一说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有意思,有意思,真有意思,有机会得见见这个小家伙。”老者眼皮抬了一下,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云棠心中更加惊骇莫名,这比他听到宫里那位可能病了还要来得震惊,年轻一辈中谁能当得起恩师的三个“有意思”。
云棠站在一旁,陪笑着,不敢接话。
“明清啊,我有些乏了。”老者突然好像没了兴致,耷拉着眼皮说道。
云棠赶紧应是,并恭敬说道:“恩师,那明清就先告退了,您老益水忌冷保暖,待明日学生再来看您。”
说着,云棠就恭敬退步往门口走,正要关上房门,却听老者躺在炕上的时候,说了一句:“近些日子要变天了,你暂时就别走了,待在京师。”
云棠正要关门的手一下子僵在当场,怔怔的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即快步离开了这座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