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瞳轻声说:嘘我才一个新人。
主讲人看起来像一个教授或学者,他讲到了《花边国王》、《伍德斯托克》,又讲了当年引起巨大媒体舆论的《寻找小糖人》,他说:当年马利克本德让劳尔拍这片子的时候经费非常紧张,影片的后半部分基本是用手机拍完的,但完全不影响它是一部伟大的作品,这说明什么,说明对纪录片来说,想法和意义的重要性,远远大于表现手法,我最近发现一部系列记录短片这方面做得很好,国内的,名字叫《吟唱者》,大家可以去视频平台上搜一下,据说这个团队的经费也是捉襟见肘,摄制组一共才五六个人,但做出来的片子质量非常高。
骤然听到《吟唱者》的名字,童瞳楞了下,边城却攥紧了他胳膊,明显比他还要兴奋。
底下有同学举手:老师,您说的这个片子我看过,最近才知道,一口气刷完了12集,真的非常感动,拍得很质朴,但就是很感动。
又有同学说:这片子的导演是沈沉,是拿过国际大奖的,他不是玩技术那类,就是很走心,之前拿奖那片子也是,拍了十年,都把我看哭了。
中间的主讲老师连连点头:我很赞同大家的观点,做社会人文类的纪录片要祛除那些花哨的东西,要有这个意识,技术和表现手法的东西需要懂,但懂了之后要把它抛弃掉,要走心,对纪录片来说,真诚比什么都重要。
讲座还继续着,童瞳跟边城挑了一些书,付完账往外走,无意间撞见自己的作品被专业人士作为正面例子提及,童瞳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先锋书店不远就是五台山的工作室,童瞳问:要不要过去坐会儿?不过这几天大部分人都在上海,不知道工作室有没有人。
是你搭档的那个工作室吧?边城遥遥往童瞳指的方向看了眼,问道。
是的。
不去了吧。边城直接说,却没说为什么。
童瞳也没问,他看了看时间,傍晚了:那咱们吃东西去吧,去夫子庙怎么样,我计划的是带你逛夜市,晚上去吃避风塘或者珍宝舫,也都江南一带的口味。
边城犹豫了下:不了吧小瞳,咱们直接回家吧?我想在你家待会儿。
行。
回去的路上还是边城开车,他开了导航,让童瞳在旁边歇着。
开了段他说:小瞳,我不是不想去你安排的地方,只是,我这趟过来也不为旅行,就是来看看你,看你住过的地方,经常去的地方,那些景点什么的,咱们以后再去,行么?
童瞳点头:我本来也很少去那些地方,只是因为你第一次来,总不能就把你关在家里
我倒宁愿你把我关在家里。边城居然飞快接了话。
童瞳想到中午在大牌档,边城凑在他耳边说的那些低俗话,忍不住闭了嘴红了脸。
回到水西门,边城去门口的苏果便利店买烟,小区门口的一家夜市刚出摊,桌椅板凳摆满了马路边,边城扫了眼,跟童瞳提议:这家店看起来生意不错,咱们要不要点几个菜,打包回家里露台上去吃?
好啊,这主意不错。往常总是一个人,童瞳倒没这么浪漫的心思。
回到家的时候正是夜幕十分,华灯初上,天蓝蓝的,染着一层深粉。
边城把打包的饭菜摆上小圆桌,童瞳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两人面对面地坐下,啪!一齐拉开易拉罐,白色的泡沫涌出,喜欢的人笑得有点傻。
夜风扫过来,童瞳长到脖颈的头发随风飞起,坐在对面的人看着他,觉得一切都真美。
夜色渐深,两人的脚边都是一摞啤酒罐,童瞳起身收拾东西,边城按住他:我来吧。
以前童瞳想起早些年,也都是他来。
边城收拾完东西,跨进厨房洗手,童瞳跟了进去,从背后抱住边城,侧脸贴在身后,掺了微微醉意的声音软软的:边城,晚上,住这里好不好?
水槽里水声哗哗,边城湿漉漉的手撑住边缘,他关了龙头,低低又温柔地说:好啊。
他转过身,靠在水槽前,童瞳还搂着他,抬头朦朦胧胧地看着,边城说:小瞳,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什么日子?他有点懵。
六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见到你。边城的手指轻轻滑过童瞳的下颌:那时候的你像一只小野兽,我像现在这样抱着你,差点抱不住。
童瞳想起来了,那个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夜晚,原来就是今天。
好快啊。
他踮了踮脚尖,吻上那人微翘的上唇:但你抱住了。他亲一下,又亲一下:你抱得那么紧,我根本跑不掉。
生日快乐。边城回吻他,浅浅的,却寸寸加深。
一个吻如星火燎原,这如蜻蜓点水,却又如烈火焚身的吻彻底点燃了他们,边城吻他,怎么都不够,他托着童瞳的腰,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骨血里。
边城的味道童瞳闭上眼睛,潮水般的气息将他包裹,真的隔了好久啊,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是没有,从来也没有,他渴望这味道,每一个日日夜夜。
如今就在眼前,所有曾被压抑的热火全都喷发了出发童瞳的胳膊紧紧搂着他,轻声问:你想我吗?边城。
想。边城的声音都嘶哑了,他无法再克制自己,从那个雪夜在武汉的机场再次见到童瞳开始,他便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着,他害怕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又跑掉,他光是什么都没做,天知道就费了多大的意志。
此刻全线崩塌。
想。边城又说了一遍:想得快死了。
童瞳眼尾拖着长长的红:那,让我死吧。
第85章 同归
第二天两人醒来时天已大亮,日头被厚厚的窗帘阻隔着,只透进来一层晦暗暧昧的光,屋子里有淡淡惺甜的气味。
童瞳缩在边城的怀里,脸朝下埋着,边城已经醒了有一会,见他这万年不变的睡姿,忍不住把他肩膀掰了掰:别闷着,出来透透气。
不要童瞳拖长着声音,瓮声瓮气地嘟囔着,又把头埋得更深了些,抱着边城更紧了些,边城无奈,只得假装自己是只玩偶熊,任由这只懒猫紧箍着。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某人漫长的苏醒过程才结束,彻底醒了过来,童瞳翻了个面,揉了揉眼睛,边城仔细看了看,他眼尾的红还是散不干净,几点了?童瞳打了个呵欠。
边城拿起床头的手表看了看:九点半。
童瞳在床上扭了起来:啊好讨厌啊不想起床!
边城连人带被子抱住他:喂,你这常年拍外景,每天起床都这样?
童瞳一下安静了,想了想说:不,拍外景每天一两点睡,早上五六点起,没问题。
那你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童瞳没皮没脸地撒娇,还有点凶:外景又没有你!你不在,我能一秒起!
好,你说的噢。边城动作敏捷利索,一秒跳下床蹲在边上:现在可以起啦?
童瞳苦笑不得:不,再让我抱5分钟。
边城本来也只是故意逗他,重新上了床,把那只猫搂了进来:随你,抱到明年都行。
童瞳闷在被子里笑得一抖一抖地,过了会说:要不是晚上有音乐会,真可以抱到明年。
哦,原来还记得有正事儿啊。边城打趣他。
童瞳叹了口气:岂止啊,下午还有新闻发布会,我还得出席,我们现在起床,吃点东西马上开车去上海,差不多刚好能赶上。
边城不知道发布会的事,他楞了下:那你还不起?
童瞳又开始哀嚎,边城默默叹了口气,只好拿出很久没用过的杀手锏,伸手在他两边肋骨的地方轻轻咯吱了下,果然,懒猫哀嚎变惊笑,一秒蹿起,一蹦三尺高。
好,起床了。
童瞳瞄了眼手机,沈沉大概发了八百条消息问他今天什么时候到上海,他回过去:下午一点直接新闻发布会大厅见。
发布会是两点,提前一会到跟沈沉碰个头,做个准备,也让边城和他正式见个面。
估计沈沉会不开心,但咳,他迟早得接受这事儿,童瞳一边刷牙,一边把沈沉压着火发闷飙的样子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
你搭档是不是在催你?边城在厨房搜罗了下冰箱,准备做简单的三明治,问童瞳的话说得不动声色。
是,他怕我赶不及,毕竟应付媒体是很累的事,他不想一个人。童瞳说,他准备冲个澡。
等他出来,客厅餐桌上已经面对面摆了两份简单却很有卖相的早餐切好的三明治,昨晚带回家的牛奶和橙汁,水煮蛋,还有一小碗水果麦片。
宜室宜家!童瞳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看边城的眼神盛满了笑。
怎么?笑得这么鬼祟。边城喝了口牛奶,嘴边一圈白。
童瞳突然就凑了过去,一口亲在了白圈上:觉得你可爱。
我不可爱,我是个男人,应该说我厉害。边城一本正经。
童瞳闷头笑了起来:是是是,上了床厉害,下了床可爱,万里挑一。
刚说完,头上挨了记爆栗子。
发布会在PSA美术馆附近的酒店招待厅,童瞳跟边城先去了美术馆音乐会现场,一切已经布置完成,沈沉正在跟做清场的工作人员交待什么。
童瞳朝他走过去,到一半,沈沉转头看到了他,先是一笑,跟着看到童瞳身后的人,楞了下,神情微妙地发生了改变。
他知道这是谁,童瞳回南京去做什么也没想着要瞒他。
童瞳看到了沈沉面上的隐怒,但他正常地介绍两人:边城,这是我搭档跟合伙人沈沉,沈沉,这是边城。
你好沈导,久仰。边城大大方方伸出手。
不敢当,也听闻你很久了。沈沉很快回复了正常,微妙的隐怒收了回去。
童瞳浑然不顾三人场中气氛的微妙,他就是铁了心要破这个局,跟沈沉正常聊工作,跟边城也注意举止正常,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亲昵。
过了没一会,沈大导演的心思果然又被工作填满了,他跟童瞳聊很多,只是眼神再没往边城那边看过。
发布会的现场媒体已经全部到场,这年头自媒体盛行,除了少数几个传统官媒,90%都是各种自媒体,边城也坐在场下。
主要嘉宾就是沈沉和童瞳,还有一直跟他们对接的平台内容总监徐盛,女主持人引导徐盛做了个开场,在徐盛的说辞里,吟唱者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平台跟沈沉导演共同的想法,双方一起共同推进,达成了深度合作。
童瞳瞥了眼沈沉,他做着官方微笑状,嘴角勾着,眼睛却没笑。
很快话题过渡到了内容创作上,沈沉接过话筒,十分流畅地谈起了创作初衷,这灵感的来源还跟总策划童瞳有关,是因为童瞳先拍了旅行途中的音乐人,才让他有了做音乐纪录片的想法。
又谈到了后续的工作中,他作为导演和童瞳作为策划人是如何的合作无间,他们完全能get到对方的想法,有一个金牌搭档,和一个金牌团队,是这项目能成功最重要的因素。
轮到媒体提问的时候,敏锐的自媒体人直接问道:沈导,我听下来,您跟童老师简直就是纪录片界的神仙CP啊!
童瞳微微皱了眉,人多,他实在不好反应过激,他用眼神示意沈沉克制点儿,沈沉却完全避开会意,看似冷静却推波助澜地说:这名儿可是你们叫的,我可没这么说过。
底下一阵骚动,童瞳盯着边城,他脸上没什么神色,眼看话题要跑偏,主持人力挽狂澜地发挥了作用,主动cue童瞳:那童老师这次拍摄中最深的感触是什么?
童瞳往前探了探身,想了想:是那些自由的灵魂吧。
话一出,方才正要乱起来的场子又逐渐安静了下来,童瞳继续说:那些人,我们叫他们吟唱者的那些人,都是特别执着的人,执着地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生活,唱自己的歌,即便可能永远不会被人听到,没人欣赏,但是不要紧,他们唱歌给高山,给大海,给每一个有可能懂得他们的人,他们执着于过程,却并不执着于结果,我想过很久,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带给他们自由,让他们的音乐无比鲜活,生命勃发。
执着与自由,看似矛盾的两者,在那些人身上都无比的统一,可能极端的两面都是殊途同归,坚持到了一定的程度,其实就是自由。
说到这里,童瞳突然顿住了,他跟台下边城的视线触碰,心里也像突然过了电一般,殊途同归的执着与自由,他突然就懂了他与边城之间真正的连结。
边城爱他,可这爱并不是占有与禁锢,天地辽阔,边城给了他无尽辽阔的自由,尽情翱翔,击破长空,不论他在哪,宜江也好南京也好,那些遍及东南西北天涯海角的漂泊也好,都不会影响边城的爱。
而他自己,童瞳想,又何尝不是,在每个角落与日夜,在每个见得到见不到的瞬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心里的那个人。
这些记得与不舍,从来不曾因为时间的流逝,距离的拉远而变淡,在这段爱里,他们用足够的执着来成全最浩瀚的自由。
发布会场子里静悄悄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童瞳突然就噤了声。
回过神来童瞳匆匆说了句:对不起!便退了场。
边城从发现童瞳不对劲开始已经绕到了后台,刚到,就见到童瞳魂不守舍地冲了进来,他见到边城,一言不发地冲进对方怀里,抱得紧紧的,不放手。
第86章 骄傲
万物有声音乐会开始前,苏雷跟程山山终于到了。
出门在外的苏大少身边终于没了超跑豪车,仿佛一个洗尽铅华的老实人,童瞳从毕业后就再没见到过程山山,此刻见着,只觉得比以前更加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