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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门被哐地一声撞开,西格蒙德大步走进来;他沉着脸比划一个手势关停机器,转身时袍子角翻出一个气势汹汹的弧度。
    乔瑞青从未见过西格蒙德如此盛怒的样子,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无稽之谈!总是高高在上的雄虫说,很难得地用了短句加感叹号的语气。
    天知道希利尔怎么做到的,演讲画面半点没有消失。就这么点时间,这个实况转播观看量疯了似地上涨,不一会儿就已经像野火一样在星网上烧。
    见勾出了大鱼,希利尔也不跟雌虫计较,越是阻止他越是扯着嗓子喊得起劲:不让我说,不让我说哈哈,心虚至此!说实话我本来还没有那么坚定呢
    西格蒙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挥手向军雌示意。军队接到命令,立刻整肃地变阵,换远程杀伤性武器顶上。
    很遗憾。西格蒙德站在军雌火线之后,一双眼阴恻恻盯着叛逆之徒,雄虫希利尔显然收到了恶友挑唆,帝国不得不对此采取
    希利尔爆发出一阵尖刻的大笑。
    怎么,要撕破脸啦?瘦小的雄虫面对黑洞洞的枪炮口毫无惧色,挺身屹立在演讲高台上,居然真有了一两分凛然王气。
    今天,希利尔一字一顿地说,我跟万民站在一起。
    话音刚落,黑压压军雌群中就撕开一道鲜明的豁口,另一支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分出来,护在希利尔身前。
    这支队伍的涂装颜色相当鲜艳,颇有希利尔特色。跟全黑白涂装的帝国军雌两相对峙,泾渭分明。
    真像一股新风。
    乔瑞青猛然站起身,捏着双手在房间里踱步,只觉心脏砰砰直跳,心潮澎湃难以自已。身后阿诺本来歪歪斜斜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间也挺直了身子。
    操。阿诺憋了半天,抖抖地憋出来一句粗口。
    他是认真的?阿诺说,我操,疯了。敬他是一条汉子。
    屏幕上两拨人马战斗正酣。希利尔在自己人的护卫上登上了飞艇,站在舷窗前,目光褪去了懒洋洋,显得异常坚定:帝国子民该站起来了。
    感谢我的一位朋友带给我站起来的勇气。希望我可以送给你一个更理想的国家。希利尔垂着眼皮直视镜头,语焉不详地说。
    乔瑞青在逃亡路上、在屏幕前,看着昔日好友,好像在跟对方直接对视。心里百感交集。阿诺蹭过来,黏糊糊地弯腰把下巴搁在乔瑞青的颈窝,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我也为你骄傲,乔。
    啊。
    乔瑞青鼻头真的有点发酸,不知道是情绪上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边希利尔虽然几乎掀掉了录制现场,虫也离开镜头范围,但演讲直播没有停止。他把飞艇视窗当作了新的演讲台,还有闲心给自己开个美颜。
    首先那些侵略反击的说法肯定三十岁小孩都骗不过吧?再然后,看看利益方面,看看我们有多少星球仍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前些天还听说新收编的荒星过着比原先还要不如的生活。战争掏空了我们,而所得全都供给帝国。我们得到的只有虫口年年减少。
    各位同胞,自小我们就知道虫族帝国领土广袤,地大物博。见观众们倒抽冷气的频率越来越高,希利尔显得更加亢奋,有多大呀?跨越数十星系,纵横都以光年计。而我们的虫口有多少?有上千亿没有?地广虫稀至此,我们仍然在不停地打仗扩张,仍然在不停地挑动大家的所谓血性。这是正常的吗?
    对观看视频的虫族们而言,这简直是全新冲击,显得更加大逆不道。战斗、征服、收获资源回来追求雄虫,是雌虫们早就习惯了的生活路径,早就被视作理所当然。
    没有战争和掠夺,他们哪里来的资源去追求雄虫?
    帝国只把这一切推给性别比。嗯哼,我是不否认啦,繁衍一直是个大问题。希利尔耸耸肩,不顾屏幕前所有虫的哗然甚至加大了音量,但是吧
    发展不应该比侵略的性价比更高吗?
    虫族帝国建国多少年?这么多的有些事情如果我们认真对待过,结果早就不一样了。众所周知,帝国一直尚武抑文,我们在战场上有多么高歌猛进,经济、文艺和科学上就有多贫乏。
    目前大家不感兴趣的多余话我就不说了。单挑这科技而言诸位以为性别问题是虫族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高峰吗?
    我手下的团队耗时不足十年,就在改良虫族基因、改善雄虫出生率上取得了重大突破。这些年帝国在干什么呀,除了把本来有志于从事这些造福社会研究的虫强行送到战场上之外?
    帝国为何如此,大家或许都心知肚明吧。而我,哪怕这项研究将会撼动雄虫的高贵地位,我仍然选择长期资助支持。为了什么?
    希利尔说到这里,无限真挚地直视镜头,像个理想主义殉道者:为了我族的曙光啊。
    第46章 花田 这一刻漫天的硝烟和刺耳的警报声
    接下来的日子帝国那边闹得轰轰烈烈。
    希利尔那惊世骇俗的演讲得到了一大批相当狂热的支持者。帝国纵有千百年根基, 但连年征战早就让这座大厦出现了隐蔽但致命的空洞。
    千年帝国,辉煌功业,杀伐果决, 横行宇宙,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
    终敌不过民心。
    反抗军的捷报一封一封传来,帝国终于抵不住显示出颓势。民间巷里开始传出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帝国的日子要到了。
    战争战争又是战争。很奇妙的是,当帝国起了内讧, 本来正跟帝国打得激烈的兽人还有以前结过仇的小国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做行动,退兵回营。好像整个宇宙都在冷眼旁观这一出闹剧。
    然而这一切都跟乔瑞青再无瓜葛。
    他曾经也算是触碰过帝国权力中心的虫。但现在,管他的谁赢谁输,管他的换不换天地现在他跟阿诺在一起。
    阿诺的飞艇开得越来越好了。帝国那边自己焦头烂额的,也顾不上两个逃犯。
    乔瑞青虔诚地感谢上天, 真是做梦一样的日子。
    他们去过很多星球, 一半是真的为了躲追杀, 另一半是因为阿诺说那边有很美丽的景色, 早就想带乔来看的。
    没有哪个疯狂的逃犯会拒绝这样的提议,是不是?
    乔瑞青拆掉了飞艇上带的电子屏,这样就彻底看不到帝国的消息。甚至他也丢掉了个虫终端, 阿诺看他如此,也哈哈大笑着拿小刀把自己的终端挑断丢尽茫茫虚空中去。
    上不着天, 下不着地, 只有他们两只无依无靠的蜉蝣。
    是两只自由的蜉蝣啦。
    乔瑞青很少有感觉如此轻松毫无目的的逃亡竟是如此美好的事情。去他妈的烦心事,只有阿诺是真实的。有时候他看着阿诺的眼睛,错觉他们拥有彼此。
    经过美赛纳斯星系的时候,阿诺又提议道:想看花吗?现在刚好是美赛纳斯的赏花季,照往常虫应该很多的。他又俏皮地眨眨眼:这个关头去说不定刚好能捡漏。
    疯了吧。战时赏花的肯定只有他们两个疯子。
    反正乔瑞青说了好。
    飞艇偷偷摸摸降落在美赛纳斯星一角, 两只虫蹑手蹑脚下了船。
    扑面而来就是隐隐带着甜味的空气。这座星球开发程度不高,茵茵绿草一直延伸到天边去,草叶随着温柔的风轻轻摇摆。远处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雾气似的烟紫色那就是花海吧?
    阿诺把双手插在裤兜里,踢踢踏踏踩着草愉快道:哈,这里果真一只虫也没有。
    乔瑞青笑答:那这边的旅店老板都要哭死了。
    空气里花朵的甜香令虫晕眩。
    乔瑞青跟在阿诺身后,每一步都踩在对方的脚印上,看雌虫的肩背随着动作而微微起伏。
    啊,刚想说真像小时候。但小时候他们的身高差还没有这么明显,至少那时乔瑞青还能平视阿诺的后脑勺。
    时间啊。
    以前阿诺走路特别不老实,一头乱蓬蓬的红毛随着步态颠动。还有,阿诺也喜欢走着走着回头喊他,笑得隔了三条街都听得见。
    乔!面前这只成年阿诺也恰好回头,倒叫乔瑞青分不出真幻来。
    阿诺背着光,脸上的绒毛都被阳光勾勒得清清楚楚。他笑着每一道笑纹都舒展,眼角弯弯像俏皮的小钩子。
    我们到啦。阿诺说。
    乔瑞青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置身无垠花海中了。
    花朵是深深浅浅的紫色,泛着海一样的柔波。乔瑞青试探着蹲下身碰了一下花瓣,感受到了磨砂质地的柔软。
    阿诺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用那种看小朋友一样的眼神。乔瑞青索性完全放松身体,一头扑到花海中去。
    扑到了满脸甜腻腻的香气。随后,旁边的一片花枝也被压弯,是阿诺也选择躺了下来。
    真是罪过,我们可不该这样对待娇花。乔瑞青忍不住笑。
    阿诺也乐,然后两只虫都不说话,并排看着天上云朵飘过去。
    这个星球的天空也泛着紫色,和平的时候肯定是个浪漫之都,乔瑞青漫无边际地想。
    要是什么破事都结束了,我想来这边随便干点什么活计。打工也好,开家店也罢。阿诺突然打破了沉默,嘟哝道,不过流浪一辈子也挺好的。
    是呀。乔瑞青轻声说。
    又沉默了一会儿,阿诺直起身来,挑挑拣拣扒拉下几朵花茎,绕在手指上打算编个什么,看初步的形状像是个花环。
    阿奴的手指饱经风霜,既不白皙也不光滑,指节还很明显。但这样一双粗糙的手跟花朵居然也很相配。
    乔瑞青闷闷地笑,真跟小孩似的上去捣乱,故意扒着雌虫的手臂在那碍手碍脚的。得阿诺无奈的一瞥:别闹。
    行啊,那就乖乖不闹了。
    乔瑞青觉得自己跟喝醉了一样,脑子也越发昏沉。半晌,他感觉到头上轻飘飘落下了什么东西,柔软的小小棘刺勾缠着他的头发。
    阿诺站起来看着他,笑说:好看。你还是适合戴这种野花编出来的花环,比什么金银贵金属好看多了。
    乔瑞青慢半拍地回答:是啊,荒星出来的虫身上一辈子都带着荒星的烙印。
    不知道是不是花香太醉虫,还是今天他过于放松,乔瑞青逐渐感到困意袭上大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正经回答问题,还是只是梦呓而已。
    只觉得视野里全是阿诺、尽是阿诺,红发绿眼显得如此美丽,像一朵大玫瑰。
    迷蒙间听到阿诺问:我们的以后会怎么样呢?我是说,一切都结束以后?
    乔瑞青轻轻皱眉,年轻虫不该用这种方式谈到未来,太不吉利。跟个flag似的。
    他勉力伸手,捂住阿诺的嘴巴:嘘
    两虫之间的距离近得让乔瑞青晃神。
    阿诺却格外执着,又移开他的手再问了一遍。
    以后?以后随便怎么样吧。反正去哪里乔瑞青都不想和阿诺分离。
    也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了没有。
    那边阿诺看着陷入沉睡的乔哭笑不得,除此之外还有点心疼。
    乔嘴上虽不说,心里一直紧紧绷着一根弦。当他看不出来?能这样毫无防备的放松是件好事,没得到答案也不用急。阿诺伸手轻轻松松打横抱起了雄虫,动作轻柔到极点。
    反正我们的以后还有很长。
    正好是傍晚,夕阳光辉匀匀地洒在紫色花田上。
    好像一切都刚好,一切都顺遂得过头。
    危险总是潜伏在松懈时。阿诺躲避帝国的技术日臻完美,但他们想不到,真正的危机藏在另一方。
    中心一条僻静的小巷中,两个从头到脚罩着黑袍的身影在无声对峙。
    兽人?其中一个稍微高大一点的黑影嘶嘶地说。
    对面不答,只是轻轻点头。
    西格蒙德阁下让我带给你一个东西。高大黑影递出一个不起眼的金属仪器,杀了他。我们许诺永久的互不侵犯条约,加三颗星球。
    另一个黑影沉默了一阵,说:乔、瑞、青?能找到?
    这只虫确实不好找,滑不溜手的。这个仪器追踪的是那只虫贴身携带的首饰,反正只剩下这一个暗桩,高个子说,找不找得到你都不亏。
    对方最终点头:成交。
    追踪仪器链接的赫然是里奇老爹的项链。从乔瑞青到希利尔,没有任何一只虫想过这个小小的信物有朝一日会成为定时炸弹。
    高个子完成了主子交代的任务,正待离开,余光里突然闪过一片冷兵器的银光。
    *
    嘶好险。阿诺刚刚跟乔瑞青扯闲天,一不小心小破飞艇就跟一块陨石擦肩而过。
    这种情况不算少,但乔瑞青对阿诺十万个放心。正想如往常一样打个哈哈嘲笑一把,却见阿诺突然敛起了笑容,眉头渐渐锁紧。
    怎么了?乔瑞青小声问。
    阿诺紧紧抿着嘴唇:我们被跟踪了。
    他们的飞艇猛地掉了一个头,忽上忽下地飞翻。
    可是仍然没有甩掉跟踪者。突然出现在暗夜的追兵表现出了极高的粘度和决心,甚至像是被阿诺的举动刺激到了一样,追得越来越紧。
    乔瑞青这下也看清了追兵的面貌。
    是庞大狰狞的一艘巨舰,粗犷的外观不像是虫族审美。
    兽人。阿诺只瞥了一眼,咬牙道。
    不等他们做出任何一点反应,对方毫无征兆地开火。小飞艇在激烈的火炮下犹如暴雨中岌岌可危的一叶孤舟。
    妈的!这他妈是怎么追到这里来的。阿诺猛打方向盘,在弹雨里勉励支撑。他们的飞艇在隐蔽性和反追踪性上性能拔群,但要正面火拼,怎么也不可能是巨型军用战舰的对手。
    阿诺怒骂一声,一拳猛砸在操纵台上。但当他回头看向乔,眼里是与行动不相匹配的冷静:逃生舱,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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