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总有要离开的一天,外婆只不过就是早了一点,所以别哭,也别难过……外婆见不得自己的心肝掉眼泪。”
听到这里,林霁才反应过来,那个沙沙声应该属于呼吸机。这条音频是外婆在病危时候录好的,她早已经将生老病死都看开了,却唯独放不下自己。
“阿霁这个名字,是你妈妈取的,雨雪放晴,怒气消散。她希望你一直做个乐观又温和的人……但是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让你遭受连番打击,我们很心疼,也很抱歉。”
“外婆知道,过去的几年,妈妈一直对你很严格,因为她对你有太高的期许,太多的渴盼…或许是这些太沉重了,都压得你喘不过来气了,但这些都因为你是她唯一的牵挂……希望你不要怪她。”
林霁的手已经紧握成了拳,外婆说的这些,一字一句,都让他想起妈在世的时候和自己的点点滴滴。温馨也好,冷战也罢,都已经是再也不会重现的回忆。
音频里的声音虽然疲惫但还在继续。
“现在,妈妈和外婆都再也不能做你的保护伞了,阿霁自由了,却也要独自面对很多很多的困难……成人后的阿霁,想走什么样的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由自己去决定。”
林霁狠狠地咬着牙齿,在满员的车厢里没有哭出半点声音。
即便是这样,也实在太没出息了。
“外婆没有什么能留下的,唯一能想到的,你们小孩子肯定都觉得俗气……就是一笔钱,它不多,不足以让你衣食无忧,但可以解你燃眉之急。”
“你不要把它当成遗产,这个词或许对于你来说是负担了,就看做是外婆送给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吧……这样至少会心安一些。”
“从此以后都要靠自己了,想要的一切,就努力地去拿吧。别怕摔倒,更别怕孤单,你要记得,妈妈和外婆,永远在看不见的地方陪着你,我们永远爱你……”
音频到此处就完全播放完了,而林霁却在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过去的几个月,他经历的苦痛和离别都太多了,远远超出了自认为能够承受的范围。而事实上,每当新打击到来的时候,他都会发现自己不得不更坚强一点。
所有的眼泪都慢慢干涸后,仿佛一场大梦初醒。
这么远,这么久,自己一直都在逃避。以为离开了熟悉的地方,就不会再被从前的事缠绕,但其实自己还是那个林霁,没有任何改变。
也没有任何长进。
林霁再次点开手机,退订了回程的机票。
他不打算走了,那种糜烂的留学生活是时候终结了。
虽然亲人都不在了,但她们的希冀仍然留存,自己的人生也在继续,他可以消沉一时,但不能消沉一世。
列车到达某一站点,停车晃动了一下。
对面座位的小姑娘没拿稳手里的咖啡杯,黑褐色的液体泼洒而出,立时把林霁的白色外套溅得污渍斑斑。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年轻的女孩连忙站立起身,摸遍了衣兜也没有找到纸巾之类的东西,只能慌张地用手去擦拭。
咖啡液在林霁的衣襟上滚动,越抹越脏。
小姑娘无所适从地站立着,不知道是因为窘迫还是闷热,她的脸涨红得厉害。
“没关系。”林霁随手拂了一下衣袖上的污迹,语气中没有半分责怪,反而带着些自嘲的意味,“是我自己运气不好,不怪你。”
小姑娘闻声茫然地抬头,目光瞥到这件白外套的商标时表情更加愧疚,好贵的牌子。
犹豫半晌,怯生生道:“要不…我赔给你吧。”
林霁轻轻地晃了晃头,站起身时,额头几乎要碰到了车顶的行李架,抬手拎下了自己的黑色拉杆箱。
他原本没有打算在国内停留很久,所以箱子里只有两件衣服和一台电脑,提起来相当轻巧。转身朝着姑娘说了句“以后要小心”,然后就从最近的车门走了下去。
原本就是随意搭乘的一趟列车,在哪里下车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他早已没有家了,目的地根本不重要。
夜风轻凉。
林霁虽然穿着长衣长裤,却仍感觉到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寒意。冷,身后空无一人的冷,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林霁抬头,迎着灯牌看了一眼站名:云岛。
乍将云岛极,还与星河次。
很惊艳的名字,只一听就觉得要羽化登仙了。
打开手机百度了一下这个地名,看百科介绍是个典型的北方小城,县级市,在整个省的最北端。
林霁把手机揣回衣服口袋,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就先在这里安顿一阵子吧。
因为胃口不佳,他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再加上二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的的长途奔波,已经耗光了所有体力。
拎着行李箱从车站里面疲惫地走出来,衣服也满是咖啡渍,林霁都觉得自己很像是个要饭的。
这个城市的火车站很小,一天到晚都通不了几趟火车,所以人流量也不多。晚上八点多,即便在夏至刚过,天最长的时候,也已经是暮色沉沉了。
沿着疏客的铁围栏一路向前走着,目光所及都是一些低矮的店铺,招牌杂杂乱乱地亮着灯。道路两旁有不少推车卖吃食的小商贩,倒是平添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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