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一片绯红中窥见来人红衣策马,仍是身量极高、眉眼冷隽的旧模样。
钟声响起,戌时初至。
依天和城多年的民俗,嫁娶之礼中,亲迎必当定在戌时。
迷蒙的红纱覆没视野,恍惚像是将时间犬马声色一并隔绝,不偏不倚余下一个她心心念念的眼前人。
男人飞身下马,正红色婚服极为熨帖,眉眼间依旧是深不可测的气魄与城府,却又隐约暗含一点温柔。
白竹娴掩面拭去了泪光。
老嬷嬷慌乱地追到轿边,殷勤而周全地替这位小祖宗理了腰链,连同腰间玉佩,浑身的吉祥锁如意环定手银云云。
小郡主无奈笑道:“阿婆已是翻来覆去瞧了许多遍了,哪里会有不妥呢。”
老嬷嬷替她正了正盖头,叮嘱道:“这是头等重要的大日子,自然要多留意,才好处处稳妥。”
天和城极广,丞相府深居城中,同僻静的临王府遥遥相望,一路走来却并不很久。
这轿出奇得稳,小郡主在一路晃荡中昏昏欲睡,忽听得轿外有男声低笑道:“糯糯,我们到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新娘子骤然清醒,才惊觉轿撵已是停了许久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进入轿中。
小郡主眼波一顿,红着耳根搭上那只朝她递来的手。
鼓乐齐鸣,高朋满座。
眼下暮色四合,丞相府已是灯火通明辉煌一片。
小郡主遵从嬷嬷的指引,借着熹微的火光越过门槛,跨火盆,踩瓦片,在宾客的簇拥下踏进中堂。
一个是权势滔天的少年丞相,一个是金尊玉贵家世煊赫的小郡主。
这场盛世大婚,天和城中达官显贵无不到场亲贺。
小皇帝命人送来金银玉器足足十二礼箱,加之十里红妆,权贵贺礼,近乎要填满整座丞相府。
小郡主与他在宾客们高声的谈笑与祝福中成了礼,送入洞房。
白釉七星烛台上儿臂粗的红蜡光影摇曳,红纱床帐垂直地面。
睡榻上红被高枕,棉絮暖衾。
楚流萤拂去衾被上遍撒的桂圆花生红枣,端坐于睡榻之上。
傅长凛大抵还留在婚宴上轮番敬酒。
她绞着袖口,百无聊赖地盯着眼前微微颤动的红玉髓流穗怔怔出神。
大允婚仪繁琐,傅长凛又是出了名的位高权重,是以必要恪守古制,三跪九叩六拜之礼,分毫不落。
这一遭走下来,小郡主只觉得已去了半条命。
她未敢擅自动那头纱,只隔着红纱望着曳动的烛火出神。
实在如梦一场,少女在心底慨叹道。
一双暗红色银纹长靴映入眼帘,小郡主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来人挑开了红盖头。
滑落的凤纹红纱直直坠地,四角缀着的红玉髓流穗清泠作响。
小郡主含羞带怯抬起一点眼睫,眸底满映着四下辉明的光火。
傅长凛替她取了凤冠,随即摘了繁复华丽的金钗步摇。
项间璎珞吉祥锁平安扣,双手如意环连同腰间珍珠坠链白玉腰佩相继被取下。
小郡主揉了揉被压得酸痛的脖颈,秀气地蹙着眉尖抱怨道:“成亲好辛苦啊。”
傅长凛便将人环在怀中,殷勤备至地替这位小祖宗按着肩颈。
他手劲极大,又知人体几处穴道,手法极为老练。
小郡主被他按得属实惬意,躲在人怀中哼哼两声,舒适得半眯起眸子。
新房红烛摇曳,屋外喜乐与笙歌渐渐沉寂,宾客大约纷纷散去了。
一双新人喝过了合卺酒,并非果酿,却是某种极为甘甜醇厚的烈酒。
小郡主饮下不多,却已被极强的后劲烘得浑身热乎。
她迷蒙地支起一点眼睫来,透亮如冰雪的眸子里满满盛着男人高大冷隽的身影。
“长凛哥哥,这是……甚么酒啊?”
傅长凛意味幽深的目光从那双水眸流连至少女颈窝的嫩肉,尔后没入微敞的衣领间。
他晦暗不明地答道:“是临王爷当年为糯糯埋下的女儿红。”
小郡主含着三分湿漉的醉意,捧着卺瓢微微颔首。
傅长凛便自她手中取过了那卺瓢,随手置于几案上,将人一把揽入怀中。
他音色极哑地问道:“糯糯还记得,雾州城驿馆那晚么?”
小郡主尚有几分清明,倚靠在他怀里乖软道:“记得的。”
男人灼热的鼻息洒在她颈侧:“糯糯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日为何要遮糯糯的眼么?”
小郡主努力点了点头。
傅长凛已埋在她颈窝里,从少女细嫩的耳尖落下零碎的吻。
层层叠叠的床帐散落开来,将偌大的婚床遮蔽得不留半点缝隙。
一点零星的喘息与呜咽如碎光一样泄出来,旋即又被温凉的湿濡吞没,不教檐外高悬的银月窥见半分。
仪制繁琐的婚服一件件跌落床尾,叠落的帐幔间有缱绻的热意弥漫。
有细微的哭腔逸散出来,又被男性低微的喘息与诱哄掩盖。
帐幔摇曳。
这一次,他不必再遮去少女那双至纯至净的水眸。
傅长凛在少女哭/喘的间隙倾身吻她绯红的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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