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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酒浅尝辄止,可不能喝得伶仃大醉,倒头就睡,有敌报都不知道。
    樊鱼手捧一碗热滚滚的羊羹汤,他用木羹勺搅拌美味的羹汤,说道:“我刚被押到矿场那会,什么也还不懂,就被监工塞进矿井里。真倒霉,才来几天就遭遇矿井塌崩,压在土里。压了两天,我就向神明许愿啊,死前就想喝碗肉汤,那就无憾了。不想没死成,肉汤没有,倒是挨着监工一顿毒打,责怪我们挖塌矿井。”
    呼呼喝下手中的羊羹汤,整个身子暖和起来,樊鱼口齿留香,回味无穷,觉得说不出的舒畅。
    风显揶揄他:“死了吗?”
    樊鱼道:“不想死了,想以后经常能喝上羊羹汤。”
    众人发出一阵笑声,樊鱼也跟着大笑,笑着笑着眼中有泪花。
    樊鱼端着装酒的大碗,站起身来,慎重其事走到越潜跟前,噙着泪向越潜敬酒,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向越潜敬酒。
    无论他们能否出金谷关,顺利回到云越南地;也无论今夜之后,他们是否还活着,心中都已经无憾。
    在起事之时,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根本不敢想,真得能经过反抗,打开脚镣,成为自由人。
    他们等待了漫长的时光,在苦难中消磨掉意志。
    在绝望中看到希望,在绝望中未曾放弃希望。
    越潜一口气将一大碗美酒喝完,他感觉伤口的疼痛减轻许多,感觉城楼的北风不再寒冽,感觉整颗心也是暖和的。
    他以前当公子灵的侍从,经常喝酒,那时他不贪杯,也从不觉得酒有这样的功效。
    今夜这一杯酒,意义非凡。
    酒食撤去,谈笑声远去。
    越潜步下城楼,在彭震的陪同下,前往城门外的营帐巡视,看视戍守的士兵。几天前,这些士兵还只是卑贱的,任人打骂的刑徒,而今他们身着甲衣,腰佩短剑,威风凛凛。
    脚上没有脚镣,腰背也挺直了。
    士兵见到越潜,无不是肃然起敬,一声声“青王”,在营帐之间回荡。
    离开北城门外的营地,彭震随同越潜来到城门入口,数名士兵启开沉重的木门,放这座关隘的主人进城。
    “青王,明日是不是要作战了?”彭震不懂得分析战局,但他有很好的直觉。
    “明日,融兵应该会来攻城。”望向天上的弯月,越潜背着一只手。
    金谷关是一座极其重要的关隘,而且融国不会放任如此庞大数量的刑徒造反。
    返回寝室,越潜脱去衣服,看视自己胸口缠绑的殷红布条,看见一枚白皙温润的玉器,他伸手握住胸前佩戴的玉觿,内心很平静。
    越潜很清楚,从昭灵返回孟阳城那刻起,他的对手不再是孟阳城的管理者屈骏、郑信,而是昭灵。
    越潜想起自己当初还是昭灵侍从时,与昭灵下棋,昭灵的棋风强悍,进攻时有排山倒海之势。
    一开始,越潜与昭灵下棋总感到很吃力,几乎没赢过,渐渐就能赢那么一两盘棋,后来他在棋盘上与昭灵旗鼓相当。
    公子灵,你若是赢我,我把命给你。
    你若是输给我……
    难道还能将公子灵绑住,扔在船上,载回去云越南部吗。
    你若是输给我,希望你安然离开云越,我俩此生不必再相见。
    相见就是敌对,必要大动干戈。
    躺在床榻上,越潜睡去,今夜箭伤带来的疼痛感不再强烈,只要能得到充足的休息,这道伤会在越潜身上渐渐愈合,他有超出常人的自愈能力。
    窗外是一轮弯月,昭灵站在窗前,往金谷关的方向望去,什么也看不见,黑漆漆一片。
    今晚探子来报:金谷关的刑徒宰杀数十头羊,架起大锅烹煮羊羹汤,刑徒欢天喜地像在过年。
    昭灵出身王族,羊羹汤对他而言,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但他清楚,很多平头百姓一辈子也吃不上一回牛羊肉,更别说那些活得像猪狗的刑徒了。
    这一顿丰盛的晚餐吃过后,明日再吃不上这样的美食,对有些刑徒而言,也是最后一餐。
    昭灵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手心是一件蛇形项坠。
    一年前分离时,未曾想过还能再相见。
    再见时,两人已是敌对,再见时,两人毫无退路。
    把蛇形项坠贴在右胸,昭灵能感知到一份疼痛感,那是越潜身上的伤痛。
    当有天胸口不再感应到疼痛时,就意味着越潜殁了。
    走回床边,昭灵拉下床帏,想倒头就睡,闭上眼睛,感觉越潜似乎就在身旁,近在咫尺,能闻到他的气息,能感知到他的体温。
    他们确实离得很近,一个在金谷关,一个在孟阳城,他们又离得很远,身处不同的阵营,占据着各自的堡垒,不可碰触。
    第二日早上,昭灵起床,像往常那样来到议事厅,他脸上挥之不去的倦意,和眼眶那日渐加深的青色,令人感到担忧。
    屈骏问:“公子,昨夜也没睡好吗?”
    从容落座,昭灵道:“我不习惯换床睡。”
    他看向卫平,询问:“金谷渡口的士兵,已经开始攻打金谷关了?”
    卫平颔首,说道:“今日出动的士兵不多,用来试探贼众的守城能耐。”
    “让这些刑徒多活一日!明日,桓通将军的兵就能抵达孟阳城,到时两边一起夹击金谷关,我就不信他们能坚持多久!”屈骏打个哈欠,他面带倦容,自从刑徒造反,他身为孟阳城守将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昭灵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给卫平,他道:“招降书,除去几名贼目,只要刑徒出降,我保他们不死。”
    昨夜辗转反侧时,昭灵坐在书案前,亲笔写的招降书。
    卫平接过文书,捧在手中仔细阅读,屈骏连忙凑到卫平身边,观看他手中的文书,嘴里念叨:“公子,若是宽宥他们,今后还怎么管理刑徒?”
    郑信迟迟到来,正好听见屈骏那句话,着急道:“公子啊,不能宽宥他们!放过这些本该死罪的反贼,以后还怎么处置刑徒!”
    昭灵眼神坚毅,说道:“我意已决!”
    以后不会再有刑徒,刑徒本就不应该存在。
    孟阳城发生过多少次刑徒造反事件了,杀掉一批,总还有另一批,永远无法平乱。
    屈骏和郑信面面相觑,他们极力反对,但是再不敢发出一言。
    公子灵是太子派来的人,如今国君卧床不起,太子监国,公子灵的命令,等同于太子之令。
    昭灵对卫平道:“卫卿,将招降书抄写几份,明日战斗结束后,命弓兵将招降书射入金谷关!”
    卫平应道:“是!”
    得到卫平的答复,昭灵步出议事厅,留下窃窃私语的屈骏与郑信。
    郑信敦促:“公子心慈手软,卫卿可得帮忙劝劝公子啊!”
    卫平冷语:“郑兄何不亲自去劝,难道郑兄瞧不出来吗?公子可不是个耳根软的人。”
    公子灵行事果断,说一不二。
    宽宥刑徒这件事,卫平觉得有待商讨,但他没忘记太子派公子灵和他到云越来,就是为了安抚云越百姓。
    午时,前来攻打金谷关南城门的融兵已经全部撤退,在地上留下数十具融兵尸体,金谷关不好攻打,融兵没讨到好处,遇到暴雨般的箭矢攻击。
    刑徒死伤不多,他们听从越潜命令,只是守城,没有应战。
    风伯益走出城门,检查融兵留下的尸体,他对随行的风显道:“融兵今日只是前来试探,想找咱们防备薄弱的地方,明日必有大战啊。”
    风显道:“这些融人真狡猾!难怪我看融兵逃跑,请求追击,青王不允许。”
    站直身,风伯益拍去手上的沙土,他悠悠道:“你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风显不恼,他虽然和青王差不多年纪,但他已经甘拜下风。
    “青王到底是在那里学得谋略,又是跟什么人学来武艺?”风显很好奇,虽然越潜是云越王之子,但云越灭亡时,越潜还只是个小孩子。
    有同样疑惑的人不少,风伯益道:“我也曾问过彭震,听他说青王从不提以前的事,彭震只知道青王没被流放云越前,曾居住在融国寅都。”
    风家父子前往南城门外的刑徒营地,营地已经遭到融兵严重破坏,想驻扎得重新搭建,不过已经用不上了。
    南北城门外驻扎的刑徒都会撤回城中,明日起,金谷关将紧闭南北城门,坚守城关,应对融兵的猛烈攻打。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下一章就结束这场漫长的战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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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凌晨,?一支五千人的融兵队伍浩浩荡荡沿金道而来,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孟阳城,士兵手中执的火把连成一片,?在夜幕里像一条火蛇。
    夜间,士兵行进的脚步声特别响亮,听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即便看不清士兵的模样,?也能感觉到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这便是桓通将军麾下的精兵,本来应该在云越北地平乱,?由于云越西部的刑徒造反,而被派往西部,支援孟阳城。
    孟阳城的东城门启开,?屈骏和郑信站在城门外,?迎接这等待已久的援兵。
    昭灵和卫平在城楼上,他们的视野更开阔,?能看清援兵的全貌,?远远就认出率领队伍的将领不是桓通老将军,而是一名年轻将领。
    桓通将军正在讨伐云越北部的贼目常贵,?他无法兼顾两地,于是派出自己的部下。
    等援兵接近城门,卫平认出领兵的年轻将领,?说道:“领兵的是赵璋,此人有将才。”
    卫平说有将才,就肯定不是屈骏那样的庸能之辈。
    赵璋英姿飒爽,踌躇满志,他身穿锃亮的甲胄,?腰佩华贵的玉具剑。
    援兵井然有序进入东城门,城中早就为他们准备好食物,还有歇息的场所。
    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抵达孟阳城,眼下,这支援兵需要好好吃一顿,歇歇脚。
    昭灵步下城楼,朝议事厅走去。
    灯火通明的议事厅里,赵章与众人讲述云越北地的情况,他道:“北地的贼寇在短短数月之间暴起,贼目常贵一连攻下三座城,有部众六万。贼寇看似强盛,其实都是不经打,遭遇王师,一触即溃。而今常贵弃城逃亡山林,妄图躲避王师的讨伐。末将随桓通将军征讨云越,还从没遇到能打仗的贼寇。”
    屈骏道:“北边造反的都是群愚昧的田夫,贪生怕死,和我们这儿凶暴的刑徒不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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