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小程说让你看过尸体才能动。”
听徐天成如此说,戚宁心绪微动,被信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现场的房子是两室两厅的格局,客厅和饭厅是连着的。死者为男性,赤裸着身子被绳子捆绑住,低垂着头跪在饭厅的餐桌旁。与“于梅案”一样,死者身前的地面上留有一摊血迹。
戚宁稍微扶了下死者的前额,将死者的头抬起,观察了下,扭头冲等在一旁的林欢说:“舌头也被割了?”
“对,”林欢点头说,“手法同样干净利落。”
戚宁扫了眼餐桌,看起来是死者的衣物被整齐叠好放在上面,思索着说:“除了性别,凶手又回归了首起作案的手法。不,舌头和心脏一样都属于人体器官,所以说凶手一直在遵循着他先前设定的仪式化的杀人手法。”
“被害人也是被绳索勒死的,死亡时间在昨天21点到22点之间,”林欢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看得差不多了吧,我们现在可以把尸体运走了吗?”
“好了,可以,可以。”戚宁赶忙点头说。
戚宁闪到一边,盯着林欢的后背,心里有些不得劲。林欢刚刚的笑容中似乎有种妒忌的意味,怎么会这样?是因为等的时间太长有点不耐烦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戚宁正愣神,林欢突然冲刚刚抬起担架的助手说了一句。“等等,停一下。”说着话,林欢俯身把头凑近担架上被害人的面部,一只手从脚边的工具箱中摸出把镊子伸进被害人嘴里。随即,夹出一个沾满血的纸团。
林欢把纸团一点一点地展开,放到餐桌上细细铺平——虽然渗了些血迹,但大体能看清楚,方方正正的纸片上打印了一个二维码。
戚宁赶紧掏出手机对着纸片试着扫描,没多大会儿二维码被识别,她便把手机屏幕举到林欢眼前:“是一个添加好友微信的二维码,头像跟被害人很像,应该就是他的微信。”
“凶手这是特意提醒咱们要注意死者的微信?”林欢盯着纸片问。
“联系前面的案子看,是一种提示,也许从死者的微信中能窥探到他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戚宁说。
“小杨,找到死者的手机了吗?”林欢冲一个年轻的勘查员招呼一声。
“噢,有,还开着机。”姓杨的勘查员从证物箱子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呶,在这里。”
林欢先伸手接过手机,摘下一只乳胶手套,轻轻划开手机屏幕锁——屏幕锁没有设置密码。她接着点开微信软件,先前死者用过微信后并没有退出账号,林欢便直接进入到用户界面。翻看了一会儿,她把手机递向戚宁,摇摇头,失望地说:“没有单独的聊天记录,可能都删除了。”
戚宁接过来,看了眼,转手递回给杨勘查员:“麻烦回去做一下技术还原,看看能不能把删除的聊天记录找回来。”戚宁说完,冲林欢微微点头示意,便向站在客厅中央的徐天成走去。
“被害人身份确认了吗?”戚宁问。
“他叫孔家信,今年46岁,以炒股为生,”徐天成指着坐在沙发上一个泪水涟涟的女人说,“报案人是他的老婆,叫王文英。”
戚宁“嗯”了一声,然后坐到王文英身边,和声说:“你昨晚没在家住?”
王文英拭着泪水,抽着鼻子说:“我跟家信分居了,和女儿住在另外一套房子里。今天早上我给他打了几次手机,想问问上坟的事儿,但一直没有人接听,觉得有些不对劲,过来一看人就这样了。”
“你们分居多长时间了?”
“有半年了。”
“原因是什么?”
“主要还是个性越过越过不到一块去。”
“你昨天21点到22点之间在哪儿?”
“和女儿在家看电视。”
“他股票炒得怎么样?赔了还是赚了?你觉得他的死会不会跟经济纠纷有关?”
“应该不大可能,他也就这半年来才开始炒股的,也没跟别人借钱,不能有多大的赔赚。”
“那他先前做什么工作?”
“在香城大酒店房务部当总监。”
“这么好的工作怎么不做了?”
“他,他想自己创业,但……但是辞职后原先计划的项目临时有些变动,就先炒炒股。”
王文英又捂着嘴呜咽起来,似乎难过得无法继续与戚宁对话。戚宁冷眼皱眉,心中生出一丝疑惑,王文英在被害人辞职创业的问题上好像有些支吾,似乎在回避什么。
戚宁正盯着王文英看,方宇从外面进来,她便转头问:“外围有线索吗?”
“周围邻居反映,死者是这个小区老住户,搬走很多年了,几个月前突然一个人又搬回来住。平时很少看他出门,也没什么访客。昨天晚上也没有人听到异常的声响。小区比较老,又是开放式的,没有监控。”方宇翻着记事本说。
……也许是程巍然吩咐过,也许是大家都对戚宁的能力比较认可,不知不觉中,戚宁似乎已经成为查案的主导者之一。
2 飞来横祸
香城大酒店是春海市有史以来第一家五星级涉外酒店,开业30多年一直是本地酒店业中的佼佼者,名声颇为响亮。
孔家信曾是这家酒店的房务部总监,管理客房部和前厅部,薪水待遇和职务级别都相当高。但他却在半年前辞职了,而与此同时他与妻子王文英也分居了。更可疑的是提到他的辞职,王文英表现了出含糊其词的姿态。想必其中真实的原因并不像她说的那么纯粹,或许王文英想要回避的东西正是孔家信被杀害的原因。
戚宁和徐天成通过酒店前厅大堂副经理的指引找到了保安部负责人的办公室,没承想一照面,徐天成竟然发现对方是自己小学时期的同学郑传吉。
“怎么是你小子?”徐天成一脸惊喜。
“你是……你是天成吧?哎哟,老同学,你怎么来了?”原本坐在办公桌里的人一下子蹿了起来,走过来对着徐天成就是一个熊抱。
“多少年没见了,你小子一点儿没变,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你可发福了!”
“呵呵,哎,对了,”两人寒暄一阵后,徐天成才想起戚宁也在场,忙为两人介绍说,“这是我队里的同事戚宁,这是我同学郑传吉。”
“来,坐,随便坐。”郑传吉和戚宁握了握手,将二人让到会客椅上。
“你小子不够意思啊,几次同学聚会都不来,看不起哥几个是不是?”郑传吉端茶、倒水、递烟,忙活了一阵,然后坐回到办公桌前。
“混得不好,羞于见人,哪像你郑大总监,多风光啊!”徐天成笑着说。
“得了吧,你寒碜哥们儿是不是?”打趣了几句,郑传吉抬腕看看表,“中午别走了,在我这吃个饭,咱哥俩好好唠唠。”
徐天成摆摆手:“不行啊,手上的活儿紧,下次吧。把他们几个都叫上,好好聚聚。”
“行,那咱谈正事。你们是为老孔的事儿来的吧?”
“都知道了,传得够快的!”
“他住的那套房子是酒店分的,周围好多住户也是酒店的员工,一早酒店听说他的事儿都炸锅了。”郑传吉摇摇头,叹口气说,“他今年可真够倒霉的,工作丢了还没多长时间,这下连命也没了。”
“你是说他不是主动辞职的?”徐天成不解地问。
“他的事你们还不知道?”郑传吉纳闷了下,撇下嘴说,“他是因为性骚扰女下属被酒店逼退的。”
“这我们还真不清楚,您给讲讲?”半天没吭声的戚宁插话说。
“老孔是酒店开业元老,资历深,能力强,又懂得钻营上层关系,深受领导信任和器重,在整个酒店都有很高的威信。所以他背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被曝光之后,简直令我们大跌眼镜。”郑传吉脸上显出一丝愠怒说,“其实酒店里早就传他跟几个女下属关系不清不楚,但这种事要是你情我愿,在现今的社会也是司空见惯。谁承想实质上是老孔利用职权之便,威逼利诱女下属跟他做那种事。据说都好多年了,只要部门来了新女员工,他看上了就让人家加他微信,然后不断给人发骚扰信息,要求人家跟他开房。如果人女孩不肯就范,要么被打发干破烂差事,要么找个理由让人事部把人家辞退。”
“这丑闻是怎么曝出来的?”戚宁追问说。
“是因为一个实习生,被他纠缠了好长时间,不堪其扰主动离职了。后来气不过,把他发的微信骚扰信息截图后一股脑全发到网上,便引发了网民广泛关注和热议,连带着酒店也遭到舆论大肆围攻。再后来眼瞅着事件持续发酵,已经严重影响到酒店声誉和形象,领导找老孔谈话,让他主动辞职,也算给他个台阶下。”郑传吉说。
“孔家信在酒店到底有几个情人?”徐天成问。
“这真说不清楚,大家也只是怀疑而已,谁也没抓到现行,当事人更不可能自己站出来承认。”郑传吉紧跟着补充,“不过那个实习生你们可以去人事部问问,应该有她的联系方式。”
孔家信的验尸结果跟前两起案件大体相似,舌头也属于死后切割,也被凶手带离现场。值得注意的是其死亡时间为9月4日晚,与“王益德案”相隔六天,也就否定了戚宁先前的分析——认为数字“七”是凶手作案的必要因素。
现场勘验显示:房间中的指纹基本属于孔家信本人和他妻子王文英的。现场没有被大肆翻动过的痕迹,没有财物损失。电脑中也未发现可疑线索。通过技术处理,孔家信手机微信中删除的私信记录得以还原,从中筛出包括实习生在内的多个被孔家信用淫秽言语骚扰过的对象。接下来警方将会以这几个人为重点,以及孔家信的社会交往中寻找作案人,同时也积极寻找该案与前面案件的交集。另外,凶手既然有孔家信的微信二维码,那他会不会是孔家信认识的人,这一点很值得研究。
就目前掌握的信息,孔家信与于梅、王益德一样,具有严重的道德缺陷,符合凶手选择被害人的一贯模式,基本可以认定孔家信被杀一案为本次连环凶案的第三起。问题是下跪、裸体、捆绑、整理衣物,到底意味着什么?两次割舌加一次掏心的惩罚手段有什么含义?手术刀和微信二维码真的是给警方的一种提示吗?太多的疑问像是一把把上了密码的枷锁,等着戚宁去破解。
更令她忧心的是:凶手第一次作案与第二次之间的冷却期是七天,第二次与第三次之间是六天。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凶手作案的欲望会愈加强烈,理论上下一次作案时间距第三次间隔不会太长,那么是不是很快就会有第四起凶案?
忙活了一天,戚宁开着小姑的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时,已是午夜。窗外夜色沉沉,一片幽静。突然,一个闪念钻进戚宁的脑子里——这样的夜晚“你”在做什么?会不会重访带给你无限满足的地方?景程花园是“你”由人成魔的起点,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不作案的夜晚“你”会不会故地重游?
戚宁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子在马路中央停下。紧跟着她掉转车头,朝景程花园方向驶去。
人从事某种工作久了,或者对某件事情过于投入,往往会产生一些所谓的神奇能力,比如直觉、灵感、感应等。虽然这些能力会让工作或者事情变得简单,但结局并不一定都是好的。戚宁的突发灵感,就让她几乎陷入绝境。
夜里行车,速度要快很多,十几分钟后,戚宁的车便通过保安岗亭,停在了景程花园于梅的别墅门口。几乎与此同时,她恍惚地看到好像有一个黑影在别墅窗户附近闪了一下。她顾不上熄火,拉起手刹便冲下车去。
但是等她跑到别墅前,人影早没了。她特意观察了下大门和窗户,没有被撬压的迹象。是自己看错了?戚宁在心里嘀咕着,走到别墅正对着的街道中央,不甘心地四下张望。
突然,她听到一声汽车油门的轰响,还未来得及多做反应,就见不远处自己的车子突然启动,加速对着她冲将过来。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中,戚宁的身子被撞飞,又重重地落下。
她仰面躺在地上,气若游丝,残留的一点儿意识让她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身前。她用尽几乎是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你……你是……谁?我……我是……警察……”
3 示罪情节
丽日当空,垂杨柳下的清水湖畔,湖水清澈见底,鱼儿穿梭嬉闹,雾气在湖面上升腾,
犹如萦绕的白色云朵。
一只灰白色的小木船缓缓游弋在湖面上,爸爸和妈妈轻轻划动着手中的木桨,对面小小的戚宁和姐姐兴高采烈地玩着拍手的游戏: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小船。”
“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丢手绢。”
“你拍三,我拍三,三个小孩来搬砖。”
“妈妈、爸爸、姐姐,我好想你们。”
“宁宁,我们也想你。”
“你们过得好吗?”
“嗯,好,你呢?”
“我也好,就是每天忍不住想你们。这下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永远不再分开了好吗?”
“不,孩子,你不属于这里。知道吗?只要你过得开心,妈妈、爸爸,还有姐姐,在任何地方都会为你祈祷。”
“不,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不……不……不要走……求你们……别丟下我……”
心率监测器突然狂跳。“护士!”“医生!”“宁宁!”病房里立马响起一阵杂乱的喊声、脚步声。
戚宁睁开眼睛,四周洁白得有些耀眼。她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才看清自己的所在。白色整洁的病房,窗边摆满了鲜花、果篮,床榻两边是奶奶、姑姑、医生、护士、程队,那些关切的目光让她瞬间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
看起来颇有些年纪的老医生依次拨开她的双眼,用手电筒照了照,拍拍她的肩膀,轻松地说道:“小朋友,欢迎回到地球,睡了一觉感觉如何?”
“还好。”戚宁的声音很虚弱。
老医生笑了笑,转身握了握戚宁姑姑的胳膊:“放心吧,没什么大事。这孩子命大,只是皮外伤,没伤到筋骨,不过头部稍微受到了撞击,还要留院观察几天。”
姑姑松了口气,心疼地看了戚宁一眼,然后对老医生说:“麻烦您了吴院长,还让您亲自过来一趟,回头让我们家老韩好好感谢您。”
“谢谢,吴院长,您费心了。”戚宁也跟着道谢,她听得出应该是姑父特意托付了这家医院的院长来照顾她。
“别客气,我那儿还有别的病人,有事你们随时找我。”吴院长说。
在奶奶和姑姑送院长出门的当口,戚宁把头偏向一旁的程巍然。程巍然迎着她的目光,戚宁知道这目光里不但有对她伤情的关切,另外还有一份期待,可惜她给不了答案。
“天太黑……没看到凶手的样子。”戚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