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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什么事都想到了,在扶欢之前,就将这些事全都揽过去。
    扶欢很想说她并非那么脆弱,遇见任何事都要人替她挡一挡,才能走下去。可是有人愿意替她挡,确确实实是一件幸福的事。
    扶欢偏过头,对着慕卿,微微翘起了唇角。
    太医前前后后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额头上布满了汗也来不及擦,这才大汗淋漓地从产房出来:“暂且保住了性命,端看之后几日,若是能捱过去,娘娘也就平安。”
    这个消息,已经是极好的了。扶欢还以为太医忙了许久,最后的结果仍不尽人意。
    现在看来,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淑妃现在也从产房移了出来,送到最近的房舍里。
    扶欢也跟着守了许久,最后实在困顿了,才回到毓秀宫歇息。待她醒过来,还是第一时间问了淑妃的事。
    虽然淑妃和扶欢之间的交情一向寡淡,但毕竟是一条人命,还是皇长子的生母。
    “还在熬着。”晴晚对她说,“陛下下朝过后看了一眼,但是据说连门都未进。”
    晴晚呐呐:“怕是近乡情怯,不忍看到娘娘这般受苦的模样。”
    晴晚还在为皇帝掩饰一下,但扶欢现在却难以认同,她看待皇帝,不能再用平常心对待。
    怕是觉得晦气,不敢进去看一看吧。扶欢面无表情地想着。
    她起身梳洗过后,想再去钟粹宫一趟,但在去的路上却得了噩耗。
    淑妃还是没能挺过来,已经去了。
    才一晚的功夫,扶欢坐在鸾轿上,也觉得怅然难受起来。
    到了钟粹宫时,哭声在宫门外都能听见。扶欢拾级而上时,却见到了皇帝。皇帝没有入宫门,就背着手站在门外。
    钟粹宫内的宫女太监不知何时都换上了白衣,连鬓上的珠花都都换下了,那哀哀的哭泣声,就这么从殿内一直传到宫门外。
    扶欢看了殿内一眼,就只看到乌压压的宫人,已故去的淑妃身影,是一点也见不到了。她调回视线,才向皇帝行礼。因着心中不痛快,扶欢没仔细看过皇帝,不知晓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只听得头上落下一句叹息:“进去看看吧,她去得,也不容易。”
    淑妃薨在初春,正正是万物欣荣的时节,皇帝悲痛万分,谥号昭仁贵妃,宫里特地为昭仁贵妃做了法事。
    英华殿又热闹起来,通臂的白烛彻夜不息,僧人诵经声不绝。扶欢也去祭拜了一回。她的人生不过才历经十几年,就已经看过多次生死了。人生说到底,太过无常了些。
    昭仁贵妃薨后没有多久,皇帝也病倒了,传闻是皇帝在贵妃死后,悲痛欲绝,身子就不太爽快了,僧人为贵妃诵经超度时,更是触景生情,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慕卿将扶欢的画卷慢慢展开,那是扶欢冬日画得绿梅图,特意装裱过来,挂在扶欢书室的。慕卿垂着眼,那横斜枝头的绿梅在他眸中映过:“陛下宫中的道人,都快能及得上为贵妃娘娘诵经的僧人了。”
    “硫磺的味道,一直不绝。”
    慕卿这么寥寥几句,扶欢就明白过来了,皇帝的病症,只怕是吃丹药吃出来的。
    她现在,居然能笑得出来:“多少帝王,都败在道人丹药上,史书上写的,难道还少了。”
    慕卿也叹气:“昭仁贵妃一去,陛下对于生死之事,更为看重了。”
    所以才会炼制所谓的仙丹,也会在仅仅试了几个宫人察觉无碍之后,迫不及待地就将那仙丹吞服了下去。
    “生老病死一事,世人都怕,便是陛下,也不能避免。”
    这一句的讥诮之意,实则有些重了,可扶欢看过来时,慕卿已经将眼中的讽刺很好地藏起来。
    见到慕卿面色如常地将她的绿梅图挂上,扶欢觉得,刚刚那一句话,好似是她的错觉一般。
    她的书房支起了窗,从窗外和高丽纸上透进来的阳光,刚刚好落在那副绿梅图上。扶欢笑道:“却是这点阳光,将我的绿梅图变活了。”
    慕卿也含笑立在一旁,他没有看那被扶欢称赞的图,而是一直看着称赞的人,乌发秀眉,一颦一笑比画都动人。
    扶欢笑着笑着,便停下了。沉默了一会,她转过身,看向慕卿:“该走了。”
    慕卿过来,克制了许久,还是没忍住,轻轻地在扶欢额上亲吻了一瞬。
    “臣在殿下身边呢。”他说,乌发柔顺地在指间滑落,那眼中的痴迷也一点一点随着手中的发散落,“无论如何,臣都会护着殿下。”
    扶欢站在了东暖阁外,皇帝在病中,原该是要好好养病的,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派了人到毓秀宫,让扶欢过去。自从得知皇帝所做的那些事后,扶欢对皇帝的感情就十分复杂,有惧怕,有怨恨,也有避之不及。
    可是皇命又如何能够违抗。
    她眷恋地看了慕卿一眼,只能进去了东暖阁。
    暖阁内,那沉沉的病气扶欢一进去就能感受到,甚至比在太后那感受更明显一点。皇帝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坏,脸上几乎无一处不弥漫着青灰色,将原本俊逸的面孔衬得格外灰败起来,且现在连喘上一口气都要费很大的劲。他在床上就见到扶欢进来,想要起身,却不得不借助身旁两个太监,才能直起身来。
    扶欢见到皇帝这个模样,就是再怨恨他,此时心中也不免有些难过,更可况,她本就是秉性宽和柔嘉之人。
    她在皇帝榻前行礼,还未将头低下去,皇帝已经叫起了。
    “这时候,就别要那些虚礼了。”
    才说完一句话,皇帝就重重地咳了两声,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扶欢想想,还是在皇帝榻前坐下了。
    “皇兄不舒服,不必难为自己坐起来,你躺着,我这边坐着一块说话也是行的。”
    皇帝喘匀了气,才苦笑着道:“原来我也到了这步田地,要扶欢你格外照顾着呢。”
    扶欢摇头道,勉强牵起了笑,道:“皇兄说得是什么话,眼下皇兄病了,自然要仔细调理休息着,待皇兄病好后,扶欢待您,便不是这样了。”
    皇帝看着她,病中的人,连眼里都透着疲累,可皇帝看起人来,也是让人如临重压,他似乎在看扶欢脸上的神情是真心还是假意,说出的话是敷衍还是由肺腑而出。
    半晌,他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也是倦怠的,费力带上的笑意也那么薄弱。
    “皇兄待你,一向是好的,现下你就这么回报皇兄?”
    皇帝的眼尾费力地扬起来,似乎想露出一个笑的模样,但还是失败了,只能转而说起他话。
    “现在太后也病着,宫中妃嫔也多是低位,皇长子的一应起居,要让皇妹多费心了。”
    第76章 结局
    扶欢却是怔住了, 皇帝的话语,是要先将皇长子交给她抚养。自古以来,由公主抚养皇子的, 翻遍史书,也找不出那么几个。
    于是扶欢摇摇头, 拒绝道:“怎么能够呢,皇兄, 皇长子怎么能让我照应呢。”
    但下一刻,皇帝就攥住了她的手,力道很大, 攥得扶欢的皮肉都疼起来。
    皇帝喃喃道:“可是扶欢, 这宫里, 朕只信你, 只信你能好好照料皇长子。”
    这句话, 竟让皇帝说出了托孤的意味。
    那抓住自己的手太疼了,疼得扶欢眨了眨眼,她忽然就笑了, 笑意也是浅淡的, 眉眼和唇角的弧度都是细微的。
    “皇兄莫说得如此严重,皇长子身份贵重,自然是皇兄亲自照料才放心。待皇兄病好前, 扶欢暂且先照料着。”
    说是照料,其实皇长子自落地时, 就有嬷嬷奶娘在,并不需要扶欢亲自上手为他换衣喂食,她只要时不时抽出时间来,看看皇子的状况即可。
    襁褓中的皇子长了几天后, 看起来依然比寻常婴儿瘦弱,睡在万字斗篷里,像个小奶猫一样,只会细声细气地叫唤两声。
    扶欢历来是不讨厌小孩的,况且这又是和她血脉相连的小侄子,长辈的过错,无论如何也不能苛责在孩子身上。皇长子被抱到毓秀宫时,扶欢看到他那瘦弱的模样,不由得先皱了皱眉。
    “怎么看起来还是那么瘦,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走。”
    抱着皇长子的奶娘微微笑着,开解扶欢道:“皇长子生来瘦弱,但孩子,慢慢调养好了身子自然壮实。皇长子乖得很,这几日吃好睡好,可让人放心得很。”
    吃好睡好,听到这几个字,扶欢就放下了三分的心,能吃能睡,身子就坏不到哪里去。
    而皇长子,真如奶娘所说的那样,那么小的孩子,却格外得乖巧。他生了一双与扶欢相同的杏眼,睁开眼时,那双眼很大很亮,不爱哭,却爱冲着人笑。现在扶欢一天中大半的时间,却是在皇长子身旁,
    光是见到皇长子的笑,便没有什么坏心情了。
    皇帝的病症反反复复,没好起来,也没坏下去,但是脾气越发大了,在皇帝身旁伺候的人,无不战战兢兢的。扶欢因带着皇长子,皇帝便不让她去暖阁了,说是小孩子体弱,要是沾了病气,怕是要不好。
    这一番话,也能体味到皇帝的爱子之心。他本是皇帝,只有旁人不能将病气过给他,何来他将病气过给旁人这一说。
    人性真是多变复杂,皇帝能对襁褓中的皇长子爱意回护,也能对抚育他长大的太后痛下毒手。
    扶欢拿了个拨浪鼓,在皇长子的摇篮前左右摇晃,拨浪鼓随之便摇响起来。皇长子黑葡萄似的眼牢牢追随着拨浪鼓,拨浪鼓一摇,他便笑一声。扶欢的神色也温柔下来,在拨浪鼓阵阵有节奏的响声中,她对襁褓中的皇长子道。
    “你要好好长大,长成一个正直,善良的君子,不妄动,不徒语,不苟求。”
    她慢慢低下声音,沉在拨浪鼓的响动下。
    “不要如你皇父一样。”
    皇长子只是笑,他的眼中耳中,只有响动的拨浪鼓。
    扶欢也失之一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她点点皇长子的脸,“你现在,只需要开心、健□□长便好了。”
    皇长子这回眼睛不粘着拨浪鼓了,他啊啊小声叫着,两手两脚朝着她,似乎想让扶欢抱抱他。这么些时日养下来,皇长子已经不像刚出生时周身那么红了,皮肤逐渐变得白嫩,手上脚上也有了肉,有了藕节的模样。
    扶欢弯腰抱起他时,手上也有了分量。
    她含笑逗弄着怀中的皇长子时,身旁却传来一声笑。扶欢回过头,是多日不见的慕卿。
    皇帝抱恙,慕卿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一些,朝政大事,现在几乎是一手捏在慕卿手中,毕竟皇帝连看个简报,都显得疲累。
    “厂臣。”扶欢见到慕卿,自然地弯眉笑了笑。因为在看候皇长子,她穿得也随意舒适,就穿了一件山茶色的罗衫,用的是柔软的苏锦,婴孩贴上脸来,也不会觉得扎。
    慕卿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怀中的皇长子身上,只是一瞬,又落在了扶欢身上。他看向扶欢时,总是温柔和煦的,笑时更是清容艳艳,有无双的好颜色。慕卿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他用玩笑一般的口吻说道:“殿下的心思全在皇长子身上了,连臣进来的动静,也听不到一分半毫。”
    扶欢垂下眼,看到怀中的婴孩,玩了这半日,皇长子似乎是困倦了,眼睛半闭上,似乎要睡去了。
    “皇长子实在可爱,小小的一个,又乖又爱笑,自然将心思多分了一些在他身上。”扶欢笑着,声音也轻了些,将皇长子放到摇篮中,又招手让奶娘过来照料,自己和慕卿先到了外头去。
    “只是以往,殿下是将心思放在臣上的。”看见他时,所有的情绪都正正好,放在他一人身上。
    慕卿朝殿内又扫过一眼,奶娘已经在轻声哄着皇长子睡了,这间房原是扶欢作画的居所,如今全都整理出来,让给了皇长子。他淡漠地抽回了视线,在想,这个时候,怎么不像他的母妃一样去了。
    留在这里,着实碍眼。
    扶欢见到慕卿收回视线,心中不禁一动,她觉得自己仿佛能知道了慕卿刚刚为何问出这么一句。慕卿他,往后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见到皇长子,心中多多少少,会有些复杂的情绪。
    走到了外头,扶欢披上了一件斗篷,春日的天气,最是难以捉摸,一日一个气候,忽冷忽热的。扶欢的斗篷是是鲜艳的海棠红,倒是与慕卿身上的颜色很相称。
    她站在长廊上,廊檐下已经挂起风铃,每年的春日,毓秀宫的廊下,都会有各色的檐铃,那日在上京城买回的金鱼风铃,也在其中。扶欢微微仰起头,莞尔笑道:“厂臣是在吃醋?”
    继而她靠过来,又在慕卿耳边喃喃:“还是同皇长子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孩吃醋?”
    长廊下,时有铃声清脆,这种季节,杨花最是繁多,随风一起,敲响了风铃,继而盘旋着落在廊下人的眉间发上。
    慕卿替她拂去杨花,也同样在扶欢耳边喁喁低语:“臣想让殿下多偏爱臣一些。”
    扶欢看过去,左右没人,就索性踮起脚,在慕卿唇上轻轻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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