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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并未好转,尤其是看着那些婀娜多姿、花枝招展的胡姬对他暗送秋波,却只能望洋兴叹,愈发憋了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恨得咬牙切齿。
    冤有头债有主,时缨要捉回去讨赏,他不能奈她何,但丹桂那小贱/人,他绝不会轻饶!
    到时候,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掌柜的,这个怎么卖?”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入耳中,打断了他的幻想,他回过神来,循着望去,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目之所及,杨九娘站在隔壁的摊位前,眉梢眼角浅笑盈盈,正与卖家相谈甚欢。
    她怎么会在这里?
    时维目瞪口呆,若非她说着标准的官话而非灵州方言,他八成会以为只是样貌相似的两个人。
    和离小半年,外界的流言蜚语他自有耳闻,本以为杨九娘遭到冷嘲热讽,定会郁郁寡欢,却不料她似乎压根没有放在心上,还一改从前的冷淡,反而活泼许多。
    他忿忿地收回视线,攥紧拳头,气得快要炸开。
    时缨、丹桂、杨九娘……敢情所有人都逍遥快活,只有他深陷泥沼,了无生趣,像个行尸走肉般,在漫长的无望中日渐枯朽腐烂。
    既然如此,他死也要拖一个下地狱给他陪葬!
    杨九娘轻快的声音刺穿他的心扉,渗出浓稠的毒液,他眼中浮上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
    同日。
    夜幕降临,朔风席卷鹅毛大雪,血色蔓延,北夏皇宫已被火海吞噬。
    南梁大军压境,皇帝病危,国师聚集几位年长的皇子和朝中重臣共商计策,却突然引爆了事先填埋在殿内的火/药,将现场所有人一锅端。
    北夏人从未见过此物,只有曾经和南梁交战过的武将略知一二,他们万没想到宫里竟会藏有这么多火/药,当即反应过来是中了国师的阴谋。
    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波接一波,大火从外面烧起,他们被困在其间,插翅难逃。
    漫天血雨喷洒,残肢断臂横飞,昔日金碧辉煌的宫城犹如阿鼻地狱。
    林思归乔装易容,扮成内侍,装作惊慌失措,抄小道直奔宫外。
    突然,不远处有宫婢道:“你听说没,陛下扣押了南梁的宣华公主,要求国师前去见他,否则就让他们的公主死无全尸。”
    他的脚步不禁一顿。
    昨晚,他给宣华公主传信,告知她今日将有变故,让她早做准备,尽快出宫。按说她此时应当已经平安离开,而且北夏皇帝身边也有大梁的线人,怎会如此疏忽大意,置她的安危于不顾?
    另一人道:“那畜生绝不会去赎她,陛下待他恩重如山,授予他国师之位,大夏百姓敬他若神明,他都能背叛陛下、背叛我们,这样的人,岂会在乎一个女子的死活?罢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大难临头,我们还是速速逃命吧!”
    交谈声消失,林思归稍事犹豫,转头去往北夏皇帝的寝宫。
    -
    大殿内,北夏皇帝斜倚在王座上,面无血色、气若游丝,显然已病入膏肓。
    在他身旁,深目高鼻的护卫手持利刃,抵着宣华公主的脖颈,少女双手被反绑,站姿却笔直如松,神色平静如水,没有半分濒临死亡的恐惧。
    皇帝喘着气道:“说……他究竟是何人?”
    “我已说过,我不知道。”宣华公主冷冷抛下这句,便闭口不言。
    寒光逼近几分,白皙的颈边渗出一缕血迹,她却浑然未觉,甚至露出一抹轻蔑的嘲笑。
    皇帝的目光蓦然变得阴沉,对护卫使了个眼色,复而重新打量宣华公主:“你想死?哈哈哈……做梦!来人,给……给朕扒光她,横竖今日谁都走不了,何不纵情享受?朕先来,你们也都有份!”
    宣华公主瞳孔一缩,便要咬舌自尽,但护卫的动作更快一步,飞快地捏住她的下颌,三下五除二塞上了她的嘴。
    霎时间,她浑身的血液都冷却到冰点,然而与护卫视线交汇的刹那,许是错觉,她竟从中看出一丝稍纵即逝的歉意。
    护卫转向皇帝,犹豫道:“陛下,您的身体……”
    “少废话……朕已命不久矣,还在乎早死晚死吗?”皇帝不耐烦地斥骂道,“朕到想看看,待……待南梁大军攻入城中,目睹他们尊贵的公主衣不蔽体,千人骑、万人睡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
    他笑得剧烈,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护卫咬咬牙,正想放弃计划,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入:“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放了她,我任由你们处置,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
    林思归走进殿内,抬手揭下了人/皮面具。
    北夏皇帝一看到这张脸,呼吸急促,颤抖着指向他,怒火攻心,几乎要断气。
    “陛下息怒。”护卫走上前,作势要为他揉胸顺气,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封住了他的穴道,旋即一把抓起宣华公主,飞快地纵身掠向殿外。
    一连串动作极其迅速,皇帝瞪大眼睛,喷出满口鲜血。
    护卫与林思归相擦而过,一掌拍向他后背,继而头也不回地冲出寝殿。
    林思归清楚地看到那护卫的动作,但却无力躲闪,被高高击飞,摔落在北夏皇帝身前。
    其余护卫见势不妙,拔刀冲来,这人越战越勇,以势不可挡的杀气横冲直撞,劈开一条血路,护着宣华公主破门而出。
    两人突围的瞬间,偌大的宫殿轰然坍塌,扬起一片尘土。
    宣华公主惊叫出声,拼命挣扎起来,那护卫迫不得已放开她,折身下跪:“小的失职,让公主殿下受惊了,只是现在情况危急,还请殿下速速出城,与我军会合。”
    说着,他掀开颊边卷曲碎发,露出耳侧人/皮面具的痕迹。
    “你是……大梁的线人?”宣华公主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是,你为何要杀他,他……”
    “他弃暗投明,帮忙覆灭北夏?”护卫忍不住道,“但若不是他,漠北又岂会统一,北夏又岂会建国?他身为大梁子民,吃里扒外,本就该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殿下可知,小的全家都是北夏骑兵戕害,若没有他,我又何必忍辱负重,为仇敌出生入死,在这蛮夷之地潜伏近十年!”
    他极力压低嗓音,声线却难以抑制地发颤,字字泣血,让宣华公主无言以答。
    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就算背井离乡来到异国,依旧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她纵有天大的委屈,也无法跟那些死于北夏人刀下的百姓相比,更没有资格代替他们原谅。
    可是……他会死的。
    他还想回家看看,他还没能完成心愿。
    她记得他提及家乡时,眼中不加掩藏的怀念与温柔,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他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眼泪无声地落下,被凛冽刺骨的寒风吹散。
    “殿下,得罪了。”护卫反手擦了擦眼角,封住她的穴道,扒掉地上一个死去宫婢的衣服,给她胡乱一裹,携她马不停蹄地往宫外跑去。
    -
    破晓时,大梁铁骑长驱直入王庭。
    说是国都,但无论居民数量和屋舍排布,完全不能与长安相提并论,因慕濯事先已有命令,将官们分别率领人马到各地控制局面,他自己则带精锐去往皇宫。
    宣华公主的车驾紧随其后,她坐在马车内,满面泪痕,已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北夏宫禁内潜藏了不少大梁的线人,有些是老摄政王在世时派遣,有些则是崔将军和慕濯先后安插,他们几年、乃至数十年如一日地游走在漠北,源源不断地传递情报。
    这些线人各个背负着血海深仇,提及作恶多端的国师,将他碎尸万段都难消心头之恨。
    因此,当他们发现她与国师暗中往来,截获两人的传信,得知国师对她重视非常,便合谋设局,先是在皇帝寝宫的承重上暗做手脚,之后利用她将他引来,和皇帝一并埋葬在废墟中。
    虽然岐王嘱咐过他们,定要留那国师一命,但他们念及亲眷旧友的惨死,满心皆是不甘,一人起头,其余纷纷附和,宁愿被岐王降罪,也不能再让国师继续苟活于世。
    她只觉是自己害死了他。
    否则凭他的本事,早已顺利脱身。
    很快,皇宫近在眼前,里面残垣断壁、尸体横陈,马车无法入内,宣华公主索性一跃而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向皇帝寝宫。
    寝殿外,遮天蔽日的尘土已经散去,她跪在地上,不要命似的刨着木块。
    细皮嫩肉的双手被刺破,精心保养的指甲也根根折断,鲜血浸染,淌落雪地,宛若红梅盛开。
    慕濯策马赶来,立即翻身而下,扶起宣华公主,吩咐萧成安和顾珏去搜捕潜逃的北夏皇室,随即令士兵们拿工具帮忙挖掘。
    宣华公主挣开他的阻拦,还想上前,却双腿一软,脱力般跌倒在地,捂着脸泣不成声。
    天光大亮,火势渐弱,雪花仍在飞舞。
    不知过了多久,有士兵高声惊呼,然后七手八脚地抬出一个人。
    那人作内侍打扮,衣衫被暗色浸透,满脸血污,已不辨真容。
    宣华公主飞扑过去,轻声道:“公子,公子您醒醒,我们可以回家了,公子,您听到了吗?我们能回家了……”
    她哭了几乎整整一夜,甜美悦耳的嗓音早已嘶哑,他却似是听到,眼睫一颤,勉力张了张嘴。
    宣华公主忙不迭侧耳凑到他唇边,问道:“您说什么?公子,您再说一遍好不好?”
    她屏息凝神,尽可能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音节,就听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两个字。
    “杭……州……”
    -
    景初十一年,元月。
    杭州浓云笼罩,细雪洋洋洒洒,却不减百姓们庆祝年节的热情,街道上张灯结彩,行人喜气洋洋,孩童们穿着新衣,你追我赶地跑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重归故土,时缨却无暇怀旧,在客栈下榻后,立刻派人去给林家传信。
    不多时,白发苍苍的老管家亲自登门,见到她,神情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赶忙下跪行礼。
    时缨先一步扶起他:“周伯,别来无恙。”
    “表姑娘……王妃娘娘,老奴……老奴做梦都没想到,还能再见您一面。”周伯热泪盈眶,语无伦次,“快,老太爷和老夫人已经等不及了。”
    时缨让青榆和丹桂自行去外面玩乐,戴好帷帽,随周伯去往林家大宅。
    因她南下的事是秘密,为免被有心人传开、落入皇帝耳中,她特地交代不要声张。
    周伯心领神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家仆们,将她带到了林家老太爷和老夫人的住处。
    祖孙见面,林家两位老泪纵横,时缨也鼻子发酸,伏在他们怀中哭了一场。
    许久,才各自平复情绪,林老太爷抚摸着她的头发,叹息道:“阿鸢,你受委屈了,时文柏那狼心狗肺的混账,怎能如此待我的女孩儿?”
    林老夫人痛心疾首:“阿嫣也是猪油蒙了心,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疼,非要和时文柏沆瀣一气。”
    时缨忍不住再度红了眼圈,她深呼吸,握住二老的手,低声道:“外祖父,外祖母,我一点也不委屈,和他们划清界限后,我不知有多快活。”
    她跪在两人面前:“这次我来杭州,是为查明舅父他们当年牺牲的真相,同时,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您二位成全。”
    二老闻言,面露惊讶,复而道:“好孩子,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不想再和时家有任何牵连,”时缨一字一句道,“恳求您二位做主,将我过继到舅父舅母名下,从今往后我改姓林,是他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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