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坐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一脸冷笑,故作眼花地把手架在眼睛上方,“哎呦,这是哪家的大姑娘跑我这个糟老头子家了?也不像我那个死皮赖脸去姐夫家做客的闺女啊”,看外面两个人都没搭理他,甚至还言笑晏晏的跟人道谢,那粗壮的莽汉子都说不要紧了,她还死缠着再三感谢。
一时恼怒,颇有些口不择言的尖声嘲讽:“你这不实在啊,真心道谢就留人吃顿饭再住一晚……”猛然看到门外那瘪犊子凶恶的眼神,整个脑门凉飕飕的,瞬间清醒过来,把不合身份的话给咽了下去,还装作无事的别过脑袋,勉强说了句“假惺惺”强挽颜面。
许妍觉得十分丢脸,在她爹不分场合不分人的阴阳怪气的嘲讽下,一直挺直的腰背都塌了,面前这个男人她前段时间为了口吃的还对人家挑挑选选,现在顿感万幸,没人知道她的想法,有这样的爹,只能是别人挑剔自己。她努力强颜欢笑,一直等到牛车走远,才轻飘着脚步往屋里走。
路过坐在椅子上摇着折扇装模作样的老头时,攥紧了拳头,想转身上去朝他脑袋恶狠狠的来一拳,想大声骂他怎么还没死来泄气,总归是“嫁人后一切都会好的”这个念头占了上风,步子没停顿,拎着自己的包袱往屋里走,也没打招呼。
许老头儿先前还有些心虚,家有大姑娘的情况下留陌生男人在家过夜,暗含着的意思没人不明白,这让他觉得有失自己秀才的身份,也知道这不是当爹的该说的话,一时觉得难堪,但看到许妍这鬼样子又觉得气愤,更是认为自己被轻视了,在外过半年的好日子,回来就自视甚高的不攀着自己了,谁是她的衣食父母看来她还没看清楚。
到底是老了,心底想了这么多,把自己气的直哆嗦,憋了半天,骂了句“不成气候的死囡子”,难以泄气,又站起来走几步,把坐的椅子一脚给踹翻在地上,看到笨重的松木椅子在地上没有方向的乱晃,顿有快意,往屋内瞥了一眼,古怪的嗬笑几声,背着手出门了。
临到中午,许妍娘不知道从谁家唠嗑回来了,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甩在门口的两个包裹,捡起来翻看里面是一些吃的用的,起身左右看看,默默地捡了进去。
扶起歪倒在地的椅子,很是慌乱的喊了几声老秀才,无人回答,挨个打开房门去找人。
许妍听到房门呼啦着开开合合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开门走出去,“别找了,我爹出门了,没出啥事。”
然后就见她娘腿软滑坐在门槛上,喘着粗气拍胸口,许妍走过去把她扶起来按坐在椅子上,半弯着腰,“他没病没痛,好吃好喝的,能有什么事,你倒是时不时的被自己瞎想的吓个半死。”
缓过气的老妇朝面前长高的丫头掐了一把,“还不是被你们这不成器的气的,好好一秀才公现在被气成神神叨叨的模样,作孽啊。”
许妍短促的笑了一声,没再反驳什么,捡起半散落在地上的包裹,“这是你不成器的大姑娘给你俩买的。”
说罢回了自己的屋,任凭外面摔摔打打,有人回来了又出门了,她也没出门找不自在。
屠大牛赶车去了他爹嘴里的大秀村,那里的确是有几户养猪人家,他去一打听,主人家自己会杀猪,不请杀猪匠。
一路上两只牛时不时低头薅嘴草吃,哪怕走了大半天的路,肚子还是鼓的,而他自己则是肚子叫的震天响,又走在太阳底下晒的满面黑油光,人烦躁的恨不得把牛扛起来跑,看哪儿都不顺眼。
原路返回,走到许妍村里的时候正值饭点,冒出来的炊烟里带着油香,他暗骂一声,按了按空荡荡的肚子,找了户人家换两个饼子填填肚子。把牛拴在河边柳树上饮水,自己半躺在柳树墩上干嚼菜饼,还没吃完就听到不远处一户废弃的屋子土墙后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而其中一道尖利苍老的声音他上午还听到过。
“不可能,我都瞧不上你更何况我家姑娘,大白天做啥瞎梦,就你这穷酸样还想娶我姑娘,回去一头扎进水缸里醒醒神去。”
然后隐形听到一个紧张又低落的声音,“我家没那么穷,拿的出彩礼,而且我们两家离的近,我还能给您养老。”
老头鄙夷的哼笑一声,“我没儿子?用你养老?说什么装孙子的话,娶我家姑娘的不都是奔着有个秀才公亲家来的?不过有人就喜欢高看自己,也没想想自己大字不识一簸箕,还想靠娶好媳妇改换门庭,忒看的起自己。滚吧,不要来了,你想要会读书的儿子,老子会不选会读书的女婿?”
最后几声尤为尖利,像是想要划开癞□□丑陋的皮。
那个满腿灰尘的男人胀红着脸跑了,许老秀才也叽叽歪歪的从荒废倒塌的屋后绕走了,屠大牛扔掉难嚼的半个饼子,拉起河中泡澡的黑牛,在灼灼烈日里往镇上赶。
回到镇上正是一天中正热的时候,屠老汉心疼的给两只宝贝牛往身上浇水,对阴着脸刨饭的憨儿说:“你是脑子没水了?大热的天不会钻林子里歇个晌再回来,看把老子的牛热的都舌头都干了。”
屠大牛抬头看了眼把头埋在水缸里的牛,闷声闷气的说:“饿了。”
“……妍丫头她爹娘就没留你吃个饭?爹给你支招,想讨女娃喜欢就得脸皮厚,想娶媳妇就得不要脸。”
屠大牛扒饭的动作顿了顿,鼓着腮帮子含糊道:“谁给你说我想娶媳妇了?就那丫头片子,浑身没个二两肉,半年前我说她是我姑娘都有人信。”
一个擦抹布飞了过来,屠老汉训他,“混小子瞎说什么。”
之后的半年,许妍很有骨气的不跟着老头在外瞎跑,她说不清是跟老头怄气,还是在正常家庭过了半年,又有了凭仗,背后的脊骨又挺起来了,或是真的长大了,在乎面子了,她不能再忍受老头儿的阴阳怪气,接受不了一个当爹的气急了辱骂女儿。
在快过年的时候,有几个媒婆上门了,跟许老秀才提他老闺女的婚事,极具夸张的说对方男娃如何好,老实、肯干;人灵性会说话……没有谈及家庭,许妍知道,这些亲事成不了,她爹不见银子不撒手,她是他几个儿女里最后一个收成,眼见庄稼可以收割了,怎么会低价出售。
一旦有媒婆上门,亲事很快就可以定下来,许妍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待在家里心里很是焦躁,想到会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心里就很是不甘,想起半年没见面的屠大牛了心更是鼓噪,但这种鼓噪会让她心生喜悦。
她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是喜欢他吗?但他粗鲁,说话难听,还是个不成器的混子,喜欢他哪?
许妍没想出来,最终她归结于没认识更好的人,想要顿顿吃肉,也喜欢跟他在一起时的轻松,她没忍住,往镇上跑了三趟才见到晚起摆摊卖肉的屠大牛。
他看着比半年前更像个男人了,脸型方正,下颌骨凸出,眼睛深邃,见到自己还呆了一瞬,许妍知道,他还记得自己。
许妍没废话,担心刻意绕圈子会把自己绕进去,连跑了三趟,要说的话在心里不知道都琢磨多少遍了,她不眨眼地瞅着猪肉摊,“屠大牛,一个多月前我家开始有媒婆登门了,我爹没答应,我也不喜欢,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你,嗯,反正…有些看不上别人。我说的你懂吧,接下来五天我爹都在家。”
说完这番话她脸红的像是要滴血,感觉旁边总有人在打量她,也没听到摊后男人的声音,偷偷抬眼瞅了一眼,看他耳朵红了,也就满意的撒脚跑了。
接下来的半天,屠大牛就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有来买肉的还要人喊他好几声,买三斤肉的他给人砍了五斤,半天下来,摊上扔的都是扒下来零碎的肉块儿。看街上没人了才回过神把零碎的肉装进筐子里挑回家自己吃。
屠老汉没在家,去隔壁县一个养猪场杀猪去了,快过年了,正是卖肉的好时候。
等屠老汉回家的这两天,屠大牛在家反复想着许妍的话,又想到跟人私奔的娘,娶媳妇、不娶媳妇,两个念头在脑海里摇摇摆摆,现在这种生活他很满意,没有特别想定下来的想法。
还没做出决定就听到旁人捎回来的信,老头子杀猪时猪挣脱了,挨了一脚踹不说,刀还划在自己手上了。
顿时,娶媳妇什么的压根想不起来了,他随便收拾了点东西,拉着年轻力壮的小公牛往隔壁县赶。
五天后,许妍往镇上来,没看到摆摊的男人,问附近的人,都说两个集都没看到他了。
许妍惨白着脸往回走,不停回想当天他的反应,怎么想都找不到更多的蛛丝马迹,只恨当时只偷偷瞄了一眼。
一直持续好几年,许妍回忆起来,都在思考当时是不是一直盯着人家的肉摊,屠大牛看出她的想法了,所以人家逃了。
第八章
腊月二十八,许妍借着买年货的名义,再次去了镇上,远远地看了一眼,结果古朴的门楼前面已经有人摆摊了,但不是他,这意味着那个摊位已经转让出去了。
许妍深吸了一口气,环顾一圈,年味儿已经出来了啊,卖菜买菜的都一脸喜庆地相互恭贺,她伸手摸了摸脸,好像冻僵了,待在这热闹的环境里纯属是败兴,踢走脚边的碎石,转身利落的走了。
年终,没有媒婆在上门说媒,许老秀才也安静了下来,许妍沉默的陪两个老人吃了年夜饭,深夜,爹娘都回房睡觉了,她一个人在炭盆里扒拉着火星守夜。
如果知道之后是这么个情况,昨天晚上就是跟老头子打一架都不会让他回房睡觉做梦。
许妍是被吵醒的,天亮刚睡下,感觉没睡一会儿就醒了,脑子昏沉沉的,眼睛也干的发涩。
不想大年初一的阴沉着脸吵架,一把捞过被子,把头埋进去,但老头尖利却又喜悦的声音还是模糊的传进耳朵,“这是好兆头啊,生平第一次做这般真实的梦,考题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名次也还还记得,然后就被炮声给炸醒了。”
之后的话她就没听见了,头埋在暖和的被窝黑沉沉的睡着了,一觉醒来都中午了,也没听到老头跟人宣传他的高中美梦,还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听错了。
一直到元宵节之后,她突然被通知给订了一门亲事,男方家在镇上,她的未婚夫是个童生,如果不是婚事就在五日后,许妍还得感谢她爹给她找了个好婆家。
许妍被突降的婚事砸的晕头转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五日后出嫁,顿时一阵心慌,她紧拽她爹的袖子,“男方出了多少聘礼?是个童生?为什么会选择娶我?”
许老秀才眼神有些躲闪,“好好待嫁,别问东问西的”,为了增加真实性,他还大声呵斥道:“为什么选你?因为你爹是秀才,他想有个秀才公当丈人爹。”
他越是这样说,许妍越发肯定里面有猫腻,死捏着她爹的胳膊,有些发抖的问:“不对,正经人家没有成婚这么着急的,你说,你把我卖了也要给我说个明白啊。”
一个“卖”字不知道戳了他哪个肺管子,只见他突然暴起,看许妍被他带的往前冲了两步才稳住身子,很是畅快的暗想“还跟我犟啊,还当众给我下面子啊,踩着老子的名声爬上去了,现在不还是得按老子的意思出嫁。”
许妍看他神色奇怪的不说话,又问了一遍,就听他冰冷地说:“噢,我小女婿啊,生了病,现在就需要喜事来冲一冲,你也别不识好歹,就人家那祖上有二品大员的官宦世家,要不是遇到这事,人家看的上你?陈宝禹可是十四岁就中了童生。”
剩下的还有什么许妍就不知道了,脑瓜子嗡嗡的,冲喜?她竟然命苦到要去冲喜的地步。当晚,趁人睡熟了她悄悄出门打算去大姐家避个风头,但没想到大门上锁了,在圆月的银辉下,发现手中是个新锁,挣了又挣,铁锁不动分毫,无力的转身就看到站在房门口一动不动的死老头子,大晚上的,他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甚至都看不到他眼睛睁着还是闭着。
许妍满心的憋气被吓的像是戳了个口子,漏没了,甚至没敢出声,这刻的老头在月色下比村里手持镰刀要砍婆娘的青壮男人还吓人。
头也没回的走进屋里,把门从里面杠上,坐回床上好久才听到回房的脚步声,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白天黑夜的试了好几次,她都出不了院门,五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天还黑着,许妍就被人从床上刨起来,来的人甚至都没说话,给她穿上喜庆的红色嫁衣架上了花轿,没有宴席,没有兄长送亲,进镇的路上要不是有轿夫偶尔咳两声,许妍都怀疑她要被冥婚了。到了夫家天刚蒙蒙亮,蒙着盖头在只有喜娘的唱和和公鸡的打鸣声里成了陈家的媳妇。
从嫁进陈家大门到陈宝禹去世,许妍只出了三次陈家大门,一是三回门,二是三个月后许老秀才赶考途中被劫匪所杀,她由陈家的老妈子陪着回家奔个丧,三是她二十岁那年她娘去世。
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许妍从一个乡间毛丫头被药汤熏成了端庄的陈家媳妇,高门宅院的角角落落她都一遍又一遍的走过,只有小院上方的天空看着是真实的,但它又被割裂成不规则盖子,严密地盖在这陈腐的宅院上方,好像也带了陈家人的阴沉和压抑。
*
在街上跑了半下午,才把许妍租的房子整理成能住人的样子,许大嫂口渴的想喝热水都没法,没柴没灶没碗没筷的,想想家里没个烧火的灶还是不行,忍着不适对小姑子说:“你这没个灶不成事啊,喝个热水洗个澡可怎么办?今天天晚了,我跟你哥先回去,明天再让他来给你缠个小灶,再买个小铁锅,这天冷了你也能热个饭菜。”
话刚落就想起今晚住进来是没法了,哪能不洗脸洗脚的,麻利地推了她一把,“今晚跟我们回家先将就睡两晚,你这儿睡不成,赶紧进去收拾一下,免得摸黑赶路。”
许妍顺着大嫂推她的力道作着怪倾斜身子进了屋,“我想漏了,只想着在外将就吃点,都忘了热水这茬了,嘿嘿,我可要回去打扰你们两天了。”
“小妍别说这话,出门子的姑奶奶回来住哥嫂,我们在一起热闹,外人看了也是夸哥嫂好的,我们没嫌麻烦,你要是在镇上住不下去了,也能回家住,也不差你那口饭。”
许妍不经意打量大嫂的表情,她说的是真话,但自己出嫁六年又以寡妇身份离了婆家,大嫂家里也有儿媳妇了,还是不掺和到人家家里,而且披着寡妇的身份总会让人有些膈应,时间长了两边说不定还得闹绷了,本来兄妹之间隔的年龄太大,也没多少同甘共苦的情分。
许妍挎着包袱搂着大嫂往外走,“大嫂你家里一大家子人,别为我操心,我现在的状态还不错,而且我也不瞒你,我打算安定下来了就去地主或大商户家里找点活干,嫁进陈家的六年,陈宝禹的书都被我翻起毛边了,到时候看有没有人想给家里的女儿、侄女找个女先生,我去试试,哪怕找不上我还能抄书、绣花赚钱,能维持我生活,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都是当娘的年纪了,别把我往你身上揽,也不嫌累。”
说到后面觉得太煽情了,烧的有些脸红,所以故作哥俩好的拍拍她大嫂的膀子,“你先走,我锁门。”
“嗨,就一两步路的功夫哪儿还值得我先走一步”,她被小姑子说要去当女先生这话惊呆了,也就没留意她的异样,秀才公爹还活着的时候家里可都没有教书先生啊。
这眼下小姑子都要成女先生了,而自己的闺女都要嫁人了,字还不会写一箩筐。
这真是不服气不行,心性坚定的人做人做事都有条理,哪怕境遇再差劲,人家总能有所收获,这让外人看来她反而是去享福的。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也就带了点 出来,“主要是小妍你争气,看的进书,这要是换个人进陈家,估计不是整天抹泪就是听了陈老头的话,留在陈家给人当养妈子了,你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说是大家闺秀出身都有人信。”
许妍捻了捻手指,控制住没有交叠在一起,说起陈家往事像是在谈别人的事,“的确,如果我当初被我爹卖给一个农户或是商户,那我绝对成不了现在这个样子,我那前婆婆虽然天天阴沉着脸拿我挑刺来泄气,但她不是个非打即骂、看不得媳妇不干活的人;而陈宝禹……他,他心不坏,被那病折磨的身体不好,就是个正常人天天卧床上脾气也好不了,瞅他脸色做事,别有自己的意见也能忍受下来。好在我能认字,最开始就是给他读书让他安静下来,也算给我俩都找个事做,女人摸圣贤书,嗬,我公婆看不惯没事,他们拗不过暴脾气又身体弱的独苗苗,时间长了我也能在陈宝禹睡着的时候随便翻书看了。”
说到最后她明显的顿了顿,轻快的小跳两步,“如果注定是要被老头子给卖了,卖给陈家冲喜是我的幸事,能有看书的机会 ,让我在成为自由身后有个一技之长”,然后看着大嫂的眼睛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感激陈家,更不会离家后以亲戚的身份来往”。
这六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只有我自己知道。
▍作者有话说:
许老秀才:只要我死的够快………
第九章
回去的时候已是后半下午,风很大,天边被太阳晕染成火红色的大片云彩也只是看着暖和,许妍缩着手却梗着脖子四处张望。
这一路上看到的还跟以往一样,房是房、地是地,没有搬迁或是另行开垦,顶多就是房子更老旧了,然而在许妍眼中却是陌生的,好像跟记忆里不一样了,换成晚上单独赶路肯定是要走到别的村去的。
远远看见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村庄,还没见到人,许妍坐在驴车上就很是紧张,曾经她熟悉这里的一切,敢串门,敢放声呼喊人或狗。而嫁人后再回来,这个村庄就好像不再属于她,她更不属于这个村的人,人还是熟悉的人,但踏进这个村,总感觉自己是个贼,不敢高声呼和,走路要轻飘飘的,生怕惊动了人,惹人问“这是谁?来我们村做啥?”
或是曾经认识的人打量的目光,意味不明的眼神,或是怀着八卦的心说着亲切的话挑着扎心的刺。此刻这种感觉更甚,许妍埋着头心想:我怀念这个村,也害怕这个村,想亲近,更想逃避。
在听到第一声好奇又热情的打招呼声时,许妍心里一紧,再一次高赞自己在镇上租了房。
她抬起头,脸上蒙了层激动的笑容,听大嫂跟人说“这是我家小姑子,小妍”,她对一直盯着自己没转眼的妇人说:“丘婶,是我回来了啊,还记得我吗?”
“哎呀”,丘婶一拍大腿,亲切的笑容里带着了然,“记得记得,就是认不得了,小妍啊,你这变化可真够大的,我的娘哎,长的真俊,活像换了个人。”
许妍捂嘴笑,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村里人都知道她成了寡妇了,之后不用见人就解释为何归家了,看其他家也有人出来,甚至还有掂着铲子和刀出来围观她的,她跟着嫂子下车,挨个喊人,又对夸她长的好的人说:“哪有什么好不好看的,都是鼻子下面一张嘴,一双眼睛带俩眉,就是皮子白瞧着年轻,这回来一晒,我也得长斑长痘,就是个乡下姑娘出身,看你们说的,嫁个人活像是重新投了个胎。”
许大嫂也从中打圆场,“小妍长的随我婆婆,脸型又有点随我公爹,再加上她又看书多,看着就跟乡里人不一样了”,她拉着许妍边走边打招呼,从村头到村子中间,又把之前说的话给磨圆了再说一遍,眼看要到村尾自己家了,才顿住脚步打趣道:“不跟你们扯了,村里回了姑奶奶,从村头走到村尾,你们都小气的连碗水都舍不得,眼馋人家长得俊,拉回去吃顿饭不也能多瞅瞅?我也学你们抠搜,送我们到家门口了也不请你们进去坐坐,回去吧,不用再送了。”
气氛瞬间就活了,周围听到的人,屋里屋外都哈哈大笑。看已经被关上的门,跟许大嫂同辈的人扯着嗓子冲屋里喊:“这是有小姑子壮胆,你个婆娘脸也大了,还送你回家?脸皮忒厚。小姑子回了娘家你这嫂子可要伺候好,我们可瞅着在。”
屋内传来一声哼笑,“打着我小姑子的名头我也不让你进我家门。”
不管背地里怎么说,但现在是和善的态度认同了村里有个和离归家的姑奶奶,以后在外面碰面不会阴阳怪气的装不认识或是查户籍式的询问。
许妍紧握大嫂的手臂,又是激动又是佩服,“嫂子,你说话可真有样式,态度大气,说话风趣又委婉,还能幽默地转移话茬来解围,我决定从此以后把你当做我最佩服的人。”
许大嫂被夸的合不拢嘴,一直摆手,“那不是,到了我们这岁数谁不会说话?都是有心眼要脸面的,没你说的那么好,你以后比我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