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耀顺着扯住他的那只手看过去,就看见了微微垂着头的郁澧。
碍于高度和角度的限制,宁耀看见的是郁澧的头顶。
拽着他的那只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郁澧的声音很沉:你出去了,若是万一你在外边陨落,我该去哪寻你?
宁耀哭笑不得:你不要误会,我没那么脆弱,近几年内我都不会有事。
不行。郁澧出奇的强硬,分毫不退让。他又沉默了片刻,最终开口说道,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今夜一起歇息。
宁耀当然没有什么可介意的,他都数不清自己和郁澧在一张床上睡过多少次了。现在郁澧也不介意,那真是皆大欢喜。
宁耀把被褥枕头拿出来铺到床上,然后率先上床躺到一边。
我睡了,你随意。宁耀说着,一挥手锁上了门,不让郁澧晚上偷偷离开。
做完这一切他闭上眼,让自己慢慢进入睡眠状态。
郁澧在床边站了许久,直到宁耀的呼吸变得平缓而悠长,这才慢慢地躺上了床。
与人同床共枕,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耳边是舒缓的呼吸声,有人乐于与他分享一半的被褥,一半的床铺,不会将他赶下去,也不会半夜醒来,因为心情不愉快而欺辱他,嘲笑他。
身旁人已经熟睡,郁澧悄无声息的试探着靠近些。
或许是察觉到了动静,身边人突然翻了个身,面向着郁澧。郁澧停下动作,屏住呼吸。
是不是被他给吵醒了?看见他躺得这么近,会生气吗?
宁耀有些睡迷糊了的声音,传入郁澧耳中:快点睡,别闹,小朋友不好好睡觉,就会被妖怪抓走吃掉知道吗。
没有想象中的生气斥责,他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郁澧抿住唇,在安静的深夜当中,听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
他会尽快变强,直到能将三界掌控于手中,找出所有能够突破境界,增加寿命的灵药,一定不会让这个人有事。
到那时,这个人还会有长长久久的生命,而他也已经长大,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个人当初说喜欢他,所以才会跟着他,那么到以后,他们会成为道侣吗?
这个词似乎太遥远,郁澧将脸埋在被子当中,一夜无眠。
*
天色蒙蒙亮,一夜没睡的郁澧睁开了眼睛。
时间宝贵,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变强,不能浪费每分每一秒,天一亮就该起床练剑修行了。
看那双柔软的手还抱着他,拉着让人从此不早朝。
郁澧深吸一口气,艰难的抵挡住诱惑,缓慢而小心的把身旁人的手拿开。
这个时间真的太早,宁耀完全不能清醒,根本不记得自己在塔里,还以为是在现实当中。
你动什么呀又要给我上药吗,我真的不疼了。
语气亲昵,还有下意识的撒娇和抱怨,是在面对极亲近之人时,才会出现的语气。
郁澧整个人的动作一顿,明明宁耀说的是上药,他却从这个语调当中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郁澧压低了声音,将声音调成柔和的状态,免得宁耀从梦中惊醒,顺着这个话说道:当然要上药,不上药怎么能好?
将声音压低之后,现在的郁澧和长大后的自己声音基本没有了区别,睡迷糊了的宁耀翻个身,把屁股朝着郁澧。
本来就没事,你技术进步了不行吗,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郁澧没有漏过宁耀的任何一个表现,他看着这一切,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缓缓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是什么人,会让宁耀还未醒来时,下意识认为身边躺着的就是他?
会是什么伤,能和个人技术扯上关系,还位于背面?
周围太过安静,加上一直没有再被触碰,宁耀心里觉得奇怪,终于勉强的睁开了一只眼睛,朝着身后扭过头。
只一眼,宁耀吓得整个人的魂都要飞起来了!
少年郁澧坐在他身后的床面上,表情奇怪,像是心碎,又像是受到了极大刺激。
你是已经有道侣了么?
少年郁澧嘴角缓缓的勾起一个笑,漆黑眼眸中却不见笑意。
你不是说,喜欢我么?
宁耀:
宁耀紧张的咽了口唾液,整个人都感觉到了眩晕。
不是不是吧,这么快他就要在阴沟里翻船,以欺骗感情,脚踏两条船的名义,被郁澧追杀了吗!
不要啊,他这就赶紧想一个能被郁澧接受的理由出来!说什么呢,直接说他的道侣就是郁澧,现在这个郁澧肯定不会信,会把他当成感情骗子吧!
宁耀紧急进行思考,但他还没想出个合理的解释,就见郁澧动了。
为何他不在你身边?郁澧朝着宁耀俯下身,轻声道,是那个人见异思迁,所以抛下了你,让你独自一人漂泊么?
郁澧脸上的笑已经快要维持不住:我与他相貌相似,所以你才会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就对我心生好感?
宁耀:
他要怎么说,郁澧这是在一瞬间,就已经脑补完一场大戏了吗!
救命啊,他现在投降跑路,还来不来得及啊?
第78章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事件中心人物宁耀,已经因这突发事件而整个人大脑打结。
宁耀心里是崩溃的,他只是一个只跟郁澧好过,感情经历少得可怜的普通人啊!为什么要面对这种八点档狗血剧情?
少年郁澧勉强的冷笑一声,他继续往前,上半身撑在宁耀上当,冰凉长发落在宁耀颈窝。
为何不说话,是我猜中了吗?郁澧冷声问。
怎么就猜中了宁耀试图解释,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哦?郁澧唇边还噙着怎么看都精神状态不对劲的笑容,愿闻其详。
宁耀努力的想办法,终于是灵光一闪。
有了!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跟着你单纯就是因为喜欢你,觉得你很不错,这一点我可以对天起誓。宁耀首先发表严肃声明。
郁澧阴沉的面色缓和了些,他皱着眉头,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心悦我,也心悦你的道侣,所以你找上我,是想让我当你的妾室?郁澧问。
宁耀:
对哦,古代人不是一夫一夫制,一个强者是可以拥有很多后宫的,所以不能说脚踏两条船。
但是不行,他还是得想办法解释清楚,否则放郁澧自导自演,最后他变成后宫满天下的花心浪子,那还得了?
而且他也没有后宫啊,这里面住着的不就只有郁澧一个人吗!郁澧当了正室,还要当宠妃,自己跟自己斗不成?不行不行,他绝对不能让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
你听我说,宁耀伸手摁住郁澧的肩膀,摆出一脸伤神的表情,这件事,我本来是想要瞒着你的,但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住了,那我便如实告诉你。
宁耀的语气严肃,连带着郁澧,也开始有了一丝紧张。
郁澧垂眸:你说,我听着。
你也知道,人有三魂七魄,身死之后,便进入下一个轮回。宁耀努力的忽悠,我的道侣修为不如我,许久之前便已经陨落,留我一人在这世间。我一直在寻找他的转世,本以为有生之年不可再见,没想到在陨落之前,还是再遇到了你。
宁耀伸出手,用指尖轻抚郁澧的脸庞,脸上表情忧伤又喜悦。
我们还是再次见面。宁耀深沉道。
随着宁耀的讲述,郁澧漆黑瞳孔一点点的收缩。
宁耀先发制人,一把将郁澧抱住:十几年来都没有找到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是我的错!我心怀愧疚,所以之前才没敢告诉你。
宁耀紧紧抱着郁澧,很是有些紧张。
他这个理由,总该天衣无缝了吧?
两个胸膛相贴,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郁澧安静的让宁耀抱着片刻,突然直起身,结束了这个拥抱。
若如你所说,十几年了,你却表现的如同他昨日还在你身边一般。十几年过去,有人触碰你时,你的第一反应,依然还是你们刚结束一场他要给你上药?郁澧语气怀疑,谈及宁耀和道侣的亲密之事时,表情里有没控制好的凶恶。
宁耀:
呜呜,能不能别那么讲逻辑,这就是心思缜密的虐文主角吗?不要为难他了,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那么多年,就没有这么勾心斗角过。
宁耀破罐子破摔,耍赖道:对啊,我每天都做梦梦到这种事,我喜欢不行吗?
说到后面,宁耀自己都脸红了,但还是强撑着,不输阵势的和郁澧对视。
宁耀看不出这个理由有没有让郁澧信服,郁澧闷声道:我没有前世记忆,还不是由着你说。
你很有自信,像对待之前那个道侣一样对待我。可若我不像你的那个道侣一样,对你产生爱慕之情,又该如何?郁澧又问。
宁耀一愣,笑起来。那就不喜欢啊,不当道侣,把我当成普通有好感的有缘人,给我送终。宁耀坦然。
他都不知道郁澧在现实里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对他产生好感的,这个少年郁澧没有经历过那件事,没有对他产生想当道侣的那种喜欢也很正常,不能强求。
可这个回答看起来不仅没让郁澧满意,反而让他更气了。
郁澧从床上跳下去,沉着一张脸,大步出了屋子。
宁耀挠挠头,也从床上下去,出了屋子后,看见郁澧在屋后练剑。
剑法凌厉,每一下都剑气逼人,旁边的树叶被剑气吹得哗哗直掉。
宁耀鼓了几下掌,得到一个愤怒的后脑勺,但郁澧并没有提剑来砍他。
他这是蒙混过关了吗?
宁耀围观了一段时间,确定这次露馅算是平安度过,就是不知道郁澧是个什么想法。
哦对了,郁澧的想法可能是,这次不当他的道侣了。
也好也好,不然现在这个郁澧都还没有成年,他和郁澧在一起,岂不是犯罪吗。
宁耀欣慰的把事情理顺,发现现在的局面对他还挺有利,于是开开心心的把屋子里的椅子搬出来,放到树荫底下,然后自己坐上去看郁澧练剑。
也不知看了多久,宁耀喉间一痒,咳嗽了几声。好在他有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及时把咳出来的血咽了下去,让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练剑的少年身形一顿。
你别坐在那里吹风。郁澧的口气很冲,你坐到那棵树的后面,或者再多披一件外袍。
宁耀才懒得动,确定危机度过之后,他再次恢复高人作风。
大人的事,你少管。宁耀深沉道,我就要坐这。
但郁澧明显没打算放任他,从自己储物袋里拿出一件外袍,直直披到宁耀身上,然后又去打了一壶水,将水壶塞到宁耀手中。
郁澧做这一切时全程面色阴沉,直到看见宁耀打开水壶喝了一口,这才突然开口问道:他也曾给你披过衣服,递过水么?
宁耀差点没被一口水呛住,他缓了缓神,无语道:你觉得呢?
这件事在郁澧那里还没有过去吗!而且说起自己的前世,居然还用的是他这种代词?
郁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冷笑一声:若他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那证明他压根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宁耀:你说得都对,但他挺把我放在心上的。
听完宁耀的回答,郁澧阴沉的面色没有丝毫缓和,反而看起来更可怕了。他抿着唇,看宁耀握着水壶的苍白指尖,再次开口。
他亲吻过你么,亲吻过哪里?
宁耀:
如果这么问的人不是郁澧,宁耀早就把人一掌拍飞。
可这么问的人是郁澧,整个事情就显得有些滑稽起来。
考虑到现在这个郁澧还是未成年,宁耀当然也不能把这些少儿不宜的细节说出去,于是糊弄道:你问这些东西做什么,你不是对我没有爱慕之心吗,打探这些细节恐怕是不合适。
郁澧不再说话了,他重新开始练起剑,这一次的剑气比之前更狂暴,靠近郁澧方向的树木变得光秃秃,一片叶子也不剩。
风和日丽,就连虫鸣鸟叫的分贝都恰到好处,宁耀半躺在椅子上,慢慢的睡了过去。
练剑的身影也停了下来,静静的盯着熟睡当中的宁耀看。
喜欢这个词对于郁澧而言是陌生的,这个词可以被放在食物上,武器上。但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被放到过一个人身上。
他喜欢这个人吗?
答案是肯定的,但这种喜爱,可以是对师长的喜爱,也可以是对朋友的喜爱,对知己的喜爱。
他们才刚刚相识两天,他怎么可能会产生爱恋之情?
最主要的是
郁澧记不清有多少人跟他说过,他就是天煞孤星之类的话。所以从小他就不信天命,更是排斥类似于命中注定的东西。
所有的命中注定,都会被他推翻和打破。
他与这个人结为道侣,是命中注定吗?
我和他不一样,我没有想当你的道侣。少年郁澧硬气的说。
熟睡当中的宁耀当然不可能回答,少年郁澧于是继续自言自语。
我和他不一样,我会延长你的寿命,让你活得长长久久。但我不会和你结为道侣,你大可以去找其他人
有只毛茸茸的小松鼠从宁耀乘凉的大树上降落,松鼠掉到地面,抬头看看熟睡当中的人类,开心的跳到那个人类腿上。
想要亲近些,再亲近些,于是松鼠从大腿开始往上爬,从小臂,到大臂,到肩膀,再到
没能成功的去跟那一张脸贴一贴,松鼠被一只手从后颈处拎起,然后被那只手用力一抛,抛到了远处的大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