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竹衣心想也是。李慕之闹出这么多事,险些就是兵犯皇城了,李贺辰又是救人,又是收拾烂摊子,可不是得累坏了?
索性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元犯也被捉到了。
晨间寒冷,丫鬟点起了屋内的火炉,炉碳闪着红火,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宁竹衣将手伸到炉子上头取暖,低声问:“你大哥……打算怎么处置?”
李贺辰迟疑片刻,低声说:“先捆着,待查清了他到底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再全部报与宫中。眼下宫里没个正主,不宜处事。”
宁竹衣点头。
皇上驾崩,又膝下无子,太后与太皇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都伤心得死去活来,没人能处理事情,倒不如现好好审讯李慕之一番,等新的主事之人登位,再从严处置。
宁竹衣回忆起昨夜京中的惊变,又犹豫地说:“我……我想帮一个人。”
“谁?”
“一个小姑娘,叫左灵儿。她唯一的兄长,在宫中为了护我而死。现下她没了生计来源,我不能坐视不理。”宁竹衣定了定神,语气更郑重了些:“要是对她见死不救,那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了,我可办不到这种事!”
李贺辰愣了愣,低声道:“也是可怜人。我回头派人去看看她,找人专门照顾着吧。”
宁竹衣皱眉说:“过两日,我亲自去吧。不然,也太过敷衍。”
李贺辰笑起来,说:“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宁夫人韩氏咋咋呼呼的声音:“世子!昨儿晚上闹那么大事,豫王府上下可好?”
说着,便瞧见韩氏捂着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跨了进来:“你们不知道,昨夜里,金羽卫竟然将我与老爷抓了去!我还道性命要交代在那宫里头,所幸有个穿白衣服的侠客,自称什么‘一根银棍’的,将我们从宫里带出去……”
宁竹衣忍不住咳了咳,打断道:“母亲,不是一根银棍,是一剑破天大侠。”
“哦对对,一剑破天大侠。”韩氏坐下来,满面愁色:“到现在,我还心砰砰跳个不停……这京里,到底是不安生……”
韩氏一番絮絮叨叨,宁竹衣听出来了,她是觉得这京里争权夺势的,日子过不太平,又想起浔南的宁静日子来。她暗暗好笑道:“母亲,我以后可是要留在京城的呀。”她要嫁去豫王府,自然是回不了浔南的。
韩氏一听,立刻变了主意:“罢了!这样倒霉的事,十年碰个一回也就够了。”
待韩氏离开了,宁竹衣面上挂起揶揄的笑意,道:“一剑破天大侠,我代我的父母,谢过救命之恩。”
李贺辰愣了下,脸色微微涨红,道:“我不是一剑破天,我不过是他的……他的……一个朋友。”
“你不是?”宁竹衣挑了挑眉,道:“那好吧,这一剑破天大侠,于我们宁家上下都有救命之恩,这么大的恩情,想来想去,我无以为报,只能对大侠以身相许了!”
她这番话真是毫不犹豫,李贺辰的面色立刻微变:“那不行。”
“怎么不行?我爱嫁谁就嫁谁。”宁竹衣翘起一只脚,一副意思已决的样子。
“总之不行。”李贺辰冷下脸:“你不能嫁他。”
“那你给我个由头,为什么不能嫁他?”
“他……他是居无定所的江湖侠客,你跟着他,只能过风餐露宿的苦日子。”
“你知不知道一句话?叫做‘有情饮水饱’。跟着仰慕之人,那再苦再穷的日子,都比皇城里的日头要好挨。”
“他……他总是被魔教中人追杀,危险至极,指不准便没了明日。”
“那他岂不是更需要我?有我在,我就可以用我的拳法护着大侠,不正妙哉?”
“其实他身中奇毒,命不久矣!你怎能嫁给一个将死之人?”
“从我见到一剑破天的第一日起,他就说自己身中奇毒了,可到了如今,也没见得毒发,可见那毒也不怎么样嘛。”
李贺辰没话好说了。
他似乎有些气馁,托着脑袋轻啧了一声,俊秀的眉轻轻地折起来。
宁竹衣望着他这幅烦恼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瞧你这幅傻样子,我逗你玩的。我不嫁给一剑破天,你放心罢。”
李贺辰愣了愣,脸上涌起一阵淡淡的恼色。
片刻后,他张了张口,面色铁青地说:“衣衣,其实我就是一剑破天。”
这回,反倒轮到宁竹衣愣住了。
她没听错吧?
素来爱面子的豫王小世子,竟老实承认他就是那个满口“魔教”“江湖”的一剑破天万刃春?
宁竹衣揉了揉耳朵,试探地问:“世子,你说什么?”
“我说——”李贺辰的耳根染上淡淡红色,他呼了一口气,表情像是上刑似的难看:“其实你猜的没错,我就是一剑破天万刃春。”
宁竹衣大吃一惊。
“虽说我早就知道这事儿,可世子你竟愿意亲口承认,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闻言,李贺辰竟然露出了一副恼火色:“你,你这是什么反应?”
宁竹衣这才恍然大悟,露出感激涕零的意外之色来:“我没想到!世子平日里如此忙碌,暗中竟还要做个拯救苍生的大侠,实在是叫我意外……”
李贺辰这才点了点头,红着面颊转开了头,道:“这事儿我连母妃都没说过,你不能告诉旁人。她要是知道我整天这样装神弄鬼,一定教训我。”
宁竹衣咧嘴笑起来:“这叫什么装神弄鬼呢?一剑破天大侠救了这么多人,明明是个值得传扬千古的大好人嘛。”
李贺辰的脸愈发红了:“也没这么……没这么好。我不过是,幼时多听你念叨了几句江湖豪侠的事,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罢了……”
两人年幼之时,宁竹衣最爱听的、说的,便是江湖侠客的话本故事。一个大侠的事迹,能翻来覆去讲二三十遍。胖墩墩的李贺辰拽着她,喊她以后要做他媳妇,可她却执拗地说:她只喜欢江湖豪侠那样的人物。
少时的无忌童言,便这样留在了李贺辰的心里。他永远记得年幼时,女童提起“侠”之一事,那充满希冀、犹如繁星闪烁的目光。
他也想得到她这般喜爱的目光。
李贺辰的唇角慢慢浮现出笑容。
就在这时,宁竹衣重重打了个呵欠,说:“我困得厉害,真得睡了,天塌了都别来喊我……”
“好,你睡吧。”李贺辰的笑容愈浓了。
*
次日,宁竹衣便与李贺辰亲自去见了左丘羽的妹妹左灵儿。
一路上,她烦恼于如何将左丘羽之死告知左灵儿,可等到了左家,她却只见到一个嬉笑的豆蔻少女。这少女断了双腿,在邻人的帮助下坐在秋千上,嘻嘻哈哈地与树枝说话:“哥哥!哥哥!”
听邻人说,这左灵儿自从被拐作妾就已疯了,心性与三四岁孩童差不多。
宁竹衣试着与她提起左丘羽,少女却指着那棵大树道:“我哥哥在这!”
见此情状,她不由叹息一声。
也不知这般境况,到底是好是坏?
宁竹衣留下钱财,叮嘱几个带来的仆从好生照顾这位左姑娘,又亲自下厨坐了盏甜酪端给左灵儿,当然,她没忘多加点红豆。
小姑娘吃得高高兴兴,一幅无忧无虑的样子,更叫宁竹衣心生叹息。
又过了半个月,京中的秩序总算恢复了原样。豫王亲自将李慕之捆缚到太后跟前,数落其条条罪状——收受贿赂,滥用私权,劫掠百姓,蛊惑君上,桩桩件件,均是死罪。
太后亲下懿旨,将李慕之开春问斩。
据说在堂上时,李慕之疯疯癫癫,满口“摄政王”“摄政王”,不知所谓。
虽说李慕之是豫王府的庶出子,但因豫王世子有功,因此太后决心网开一面,不予问罪。
此外,皇帝之位,将落于先帝的幼弟之身——这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对朝政之事尚且懵懂,想来还需要好一阵子,才能亲主政事。
先帝驾崩,京中缟素三月,宁竹衣的婚事也一应推迟。等到出了大丧,京中的缟素皆卸下之时,已是次年的盛春了。
四月里,桃花开到将谢,漫山遍野都是艳红。京城里,行人如织,春雨绵绵,一副从皑皑冬雪里复苏的模样。
宁府府邸,张灯结彩,红绸赤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路人仔细一打听才知道:今日,宁家的大小姐出嫁,新郎官是豫王府的世子爷。
第93章 洞房花烛 极为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宁家上下, 红灯高挂,热闹非凡。无论是小厮丫鬟,婆子管家, 都是满面笑意。
宁竹衣的闺房外, 韩氏一袭华服, 正守着夫君宁江涛说话。她笑脸如开了花似的, 满面乐意地盯着眼前忙碌进出的丫鬟,道:“得亏当初没让衣衣入宫, 要不然,哪里有今天呀, 成了沁丫头那样, 不就……”
“大喜的日子, 提这些事情做什么?”宁江涛连忙打住夫人的话头,又左右张望一番:“本家的人也来送嫁了, 可别叫人听见了。”
韩氏连忙低头。
宁安沁当初被选作皇后, 可人还没进宫呢,皇帝就没了。如今她又归了本家,可婚事却没个着落, 满京城的男子, 没几个敢上门的。毕竟,她可是大行皇帝亲自定下的皇后。
宁安沁从前仗着本家宠爱, 没少埋汰奚落宁竹衣。韩氏几次回本家,都被这丫头顶撞过,如今自是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大事小事她还是分得清。等宁竹衣婚事过了,她还得帮着宁安沁运作牵线,好让这个哭哭啼啼的姑娘再觅得如意郎君。
“好了, 不提他们,我只要知道我女儿嫁的好,寻了个良人,那便足够了!”韩氏笑眯眯说。
屋外是这般热闹,屋内自是另一番打仗似的架势。
“小姐,伸手!”
“小姐,抬脚!”
“小姐,这绣鞋踩得还踏实吗?”
“小姐,抬头!”
一声声的小姐,将宁竹衣使得像个竹陀螺。她在这儿套了衣裳,又在那儿涂了面脂,整个人忙忙碌碌,根本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妆成了,她往铜镜中一看,却只看到满脸白乎乎的粉末,靥上还涂着两夺艳红的腮晕,她登时吓了一跳:“怎么画成这样?”
一旁的喜娘笑道:“大小姐,这就是新娘子的打扮呀!不稀奇的,每个新娘子都是这么嫁人的。”
宁竹衣有苦说不出,才张了张口,一张红色的盖头便轻飘飘落了下来,将她的脑袋蒙了个严实。
没一会儿,就听到外头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豫王府的迎亲队来啦!”
一听这声音,宁竹衣的心立刻咚咚跳起来。
李贺辰来了吗?
“新娘子出门咯!”
伴着喜娘一声吆喝,宁竹衣被人挽了起来。紧接着,她就听到母亲韩氏在耳旁喜气洋洋的话:“衣衣,你不知道,外头的阵仗有多大呢。豫王府的迎亲队伍,真是我见过最威风的了……”
宁竹衣一听,好奇之心立刻被钓了起来,伸手将想撩起盖头偷看,可旁边的喜娘眼疾手快,当下便按住了她:“大小姐,使不得!行礼之前,可不能摘呀!”
宁竹衣只好撇撇嘴,按捺下了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