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良将手里的咖啡杯放在了桌沿上,朝着秦淮走过去,伸手把人搂到了自己的怀里。他埋在秦淮肩膀上说话时的声音闷闷的,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一些话中的委屈和不甘:“好,我给你打电话。”
“嗯。”秦淮把他搂得更紧了一点:“你好好地工作,别人说什么不要往心里去,晚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行不行?”
安良哪里有不行的,他点了点头:“好。”
然后带着一点撒娇般的不管不顾,他对秦淮道:“那你要来接我下班。”
秦淮的笑声就在他的耳边,像是温柔的一缕风:“好。”
安良到四院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黄伟因。
彼时他甚至还没有走到门诊的大楼门口,就看见黄伟因站在食堂的台阶上冲他招手:“安医生,我在这儿!”
安良走过去的时候还带着一点笑意,许久没看见小黄护士了还挺想他的:“你怎么在这儿?食堂吃早饭呢吗?”
黄伟因的神色却并不那么好看,他伸手将安良拉到身边来,带着他走到没什么人的角落里去:“安医生…你家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本来想去院长…你爸的吊唁会的,但是院里行政处发了通知让我们注意影响…”
安良多少也猜到了一点:“没关系,都过去了…你怎么在这里等着我呢?”
黄伟因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变得更难看了,他轻声道:“今天是你复职的第一天,那有几件事我得提前和你说呢安医生…你知道现在的代理院长是谁吗?”
“老刘还是老马?”安良有些奇怪:“不就这两个副院长级别的吗…还是说平级调动了谁?”
黄伟因犹豫了片刻,声音很低:“是徐一民…就咱们的那个徐主任…现在在代理院长履职…他过几天还要去党校再学习,估计回来之后就能正式任职了。”
安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冥冥之中却又觉得许多不那么让人理解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无比合理了起来:“他虽然职称够了,但是之前都不在领导班子里…是怎么当上的?”
黄伟因叹了一口气,看着安良的眼神带了一丝怜悯:“安医生…咱们科室都在传,你爸的那个检举材料是徐一民送到纪委的…然后后续的调查流程都是他在全力配合…否则的话,如果没有内部人鼓风点火,按理说把一个院长拉下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多余的事情就不是我们这个级别的人能知道的了,我得先跟你透个底儿,等会进门诊楼了之后可能就不那么方便了。”
他说完这一串话之后又看了一眼安良,神色诚恳:“安医生,我自从毕业就跟着你,在外人眼里咱俩早就是一个团伙的了。我告诉你这些也就是因为我俩关系是真的好,反正下一步无论你想怎么走,我都跟着你。”
安良在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失笑道:“什么叫一个团伙…那叫一个团队…”
“哎呀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你心里头晓得就行了。”黄伟因拍了拍安良的胳膊:“总之,我跟你站在一起。”
安良冲着黄伟因笑了一下:“好。”
这是一个微妙的,重要的来证明他并不是全盘皆输一事无成的时刻,他在这座医院的这几年,到底也还是有了黄伟因这样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同事。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大抵是太复杂了,复杂到我们无法赋予任何一段感情一个明确的定义。说到底黄伟因只是一个科室护士,跟着安良还是跟着别人其实对他来说都一样。在此时此刻这样的环境下,和安良共进退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最优选择。
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大概前途和事业此刻都靠了边,他被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侠义所驱动,做出了一个看上去不那么明智的决定。
他们有太多人都被这样看上去几乎有些愚蠢的义气所驱动了。无论是刚考下来高级资格证随时都会晋升的黄伟因,还是当年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同批战友都在公安系统做到了副处的周之俊。
安良看着身旁黄伟因的年轻的侧脸,在这一瞬间突然下定了一个决心。
他人所赠予的情谊总不好空口白舌大言不惭地伸手接过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才是应做到的常态。爱恨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得到的一点温情和爱意更应该加倍以报。
安良走进门诊楼精神科的那条走廊里,就意识到了秦淮今天早上和他所说的那一切绝不是他单方面的杞人忧天。
安良从前是整个精神科除却实习生之外最年轻的医生,他没有什么加官晋爵的野心,和科室的老油条们也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再加上他专业过硬,年纪轻又能加班,做人还挺大方的,科室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每次看见安良走进来都会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直到今天早上,安良一走出电梯就觉得空气中那一点不同寻常的氛围几乎能够化成实质扑面而来,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准备着早班巡房的几个医生看见安良来了,就仿佛手上突然多了许多台不得不做的手术似的,端着病历本和iPad就匆匆而过,路过安良身边的时候也只是轻轻一点头。不像是跟他打招呼,倒像是头一次学维吾尔族舞,脑袋不听使唤似的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