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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此时,徐夙忽然莫测地笑了。
    该来的人来了。
    殿外的小内侍似乎不敢直接在众臣面前禀报,而是告诉了阿六,再由阿六低声禀明元琛。
    只是一瞬的犹疑,元琛便明白了徐夙的用意,说道:“宣。”
    而当那人走进殿中时,元琼也懂了那两个字背后的意思。
    那人所行的每一步,都让众人目光跟随。
    他跪在空荡荡的殿中央,横眉敛容一如三年前认罪的样子:“罪臣程蔚参见陛下。”
    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徐夙似是满意,缓缓立于程蔚身旁:“陛下,厉火营仍是君王的厉火营,便按各位大臣的意留在都城也无不可,让应毕时手下三十万将士出征丹城便是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与大殿中压抑异常的气氛对比明显。
    元琼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谋逆当日徐夙就让人当众斩杀应毕时,却把剩下的关了起来听候发落。
    应毕时手下的将士本是程老将军营中的,一直跟着程老将军和程蔚。
    次此谋逆,其中很多人都不愿服从应毕时,只是他们都没有别的选择,比起骨气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比如养活家人,比如先保住自己的命,这都是他们的选择。
    也正是如此,他们才会更加珍惜下一个选择。
    选择戴罪立功,选择跟随旧主。
    这便是徐夙找来程蔚的原因。
    元琛让程蔚起来。
    至此,仍然没有人说话。
    祛暑的冰块在墙角化开,水滴声有节奏地响起,莫名难捱。
    元琼知道,没有人说话,不是因为朝臣们都同意了。
    而是他们在等哥哥的态度。
    程老将军的兵权是先王收归的。
    程蔚也是先王亲自下令,再不得出现于宫中的。
    众臣都在等哥哥的回答,等他是不是要再一次推翻先人的规矩。
    一旦今日他又应了,那他们便不得不考虑,这一次次的逾矩行为是不是说明,未来很快就会有风浪波及到他们身上。
    元琛手指交叉,轻点手背,自然知道这些人在顾虑什么。
    除了他的逾矩,大概他们也想知道徐夙在他这里到底有几分的重要性。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君王真是难做。
    徐徐扫过殿间的人,元琛与徐夙对视了一眼。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杨旭的身上,悠悠地将这个难题抛回了他的臣子身上:“杨大人,你觉得如何?”
    闻言,那个与程若海向来不合的人深深作揖,压弯的腰能看见凸出的骨头。
    像有一根针抵在了有弹性的牛皮上,再用一点力就会戳破。
    众臣都屏气凝神,眼神如芒刺般扎向杨旭。
    但当杨旭再起身时,他哑声说道:“程小将军带着剩余三十万大军与二殿下同去,此战定能大捷。”
    -
    在赵子季和程蔚带兵前往的两个月中,大小战报传来无数。
    借了杨旭的吉言,最近传来的都是捷报。
    秦国似乎有了和谈的意思。
    成月殿中,元琼望着外面苍蓝的天,笑了笑。
    杨旭讨厌程老将军,大概只是讨厌老将军以前在战场上总是自作主张地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说事,因为他太固执了,受不了这种如同耍赖一样的说法。
    但如果扒开那层皮呢,问问杨旭真的厌恶程若海吗?
    一定不是。
    她甚至怀疑,程老将军告老还乡时,杨旭比谁都惋惜。
    算了算,应是到了散朝的时候。
    元琼理了理头发,起身往外走。
    在出宫的必经之路上,元琼靠在转角处,百无聊赖地听着先出来的人气愤地大骂。
    仔细辨别一下,骂得果然是徐夙。
    她好笑地摇摇头,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儿。
    也不知道他今日又干什么了。
    石子儿重重撞到对面的墙又滚了回来,只不过方向变了变,滚到另一个人脚边。
    元琼盯着那石子儿走出去,一抬头就看见了徐夙。
    徐夙目光划过石子儿在鞋面上留下的尘印,没说什么,望向那双不揉一点杂质的眸。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头的汗:“天这么热,做什么不好,非要在这里等着?”
    元琼享受着他的照顾,眯起眼睛笑了。
    “你方才又做什么了,我听到有人骂你了。”
    徐夙慢条斯理地折好帕子:“是吗?臣很收敛了。”
    不是她让他少树敌吗。
    元琼耸耸肩,和他并肩而行。
    上次他硬生生把人逼到辞官也是这么说的。
    好像是程蔚带人夜袭,那个人的儿子在军中职位被他这么压了一头,就开始各种阻挠不同意,最后一看夜袭成功了,人程蔚还没说什么,那人反倒屁颠颠替自己儿子来抢功了。
    怪也怪那人的儿子踩了徐夙死穴,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因为忌惮旁人便要抢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人从后面超过他们。
    那些个大臣们好像也渐渐接受她和徐夙两个人的关系,除了用那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看看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
    被人超过的次数多了,徐夙才发现,每次自己和小公主一起走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慢下步子。
    这条道,他以前偶尔会和元琛一起走。
    但更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走。
    不过似乎以后,都要慢慢习惯两个人了。
    两人还没走几步时,阿六匆忙跑了过来,叫住了徐夙。
    他一口气还没喘过来,急急地说道:“徐正卿,最新战报传来,秦国突袭,二、二殿下重伤,随行军师被敌方投石机所砸当场毙命。前线缺人,秦国似是要硬战到底!陛下请您过去商议前去人选!”
    走在前方的朝臣纷纷回过头来,因这惊雷般的消息而炸开了锅。
    像二殿下这样能坐镇大军的人岂是说有就有的!
    而且南边缺人驻守,蛮族来犯,刚命人派大军出发不久,还有什么人选啊!
    所有人都在期待与秦国一战的结束,谁会想到已然胜券在握的战事急转直下,远方的鲜血仿佛撕碎了湛蓝的天,渴望归家的人和现在宫中的人一样,抬眼所望,不见天日。
    在一片混乱中,徐夙缓缓吐出两个字:“臣去。”
    在场的人都被这两个字砸得七荤八素,张大了口。
    阿六以为自己没有说清楚,解释道:“不是,陛下是——”
    徐夙打断:“你去告诉陛下,让杨大人在丹城先稳住,容臣交待一下,今日就会出发。”
    那些大臣们的脸色从稍缓变为复杂。
    这般似曾相识的场景,即便徐夙作为谋臣从来没上过战场,即便他们都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但他这么一句话就能让人想象到大军凯旋归来的场景。
    可是然后呢,这次徐夙又会提什么要求?
    唯有元琼的心忽然就揪起来了。
    他不要命了吗?会死的啊。
    本来就活不久了,为什么还能说得这么坚定啊。
    她要拦住他,她很想很想拦住他。
    可是她不能。
    此时此刻,她是赵国的公主,而他是赵国的臣子。
    举国皆知,他智谋无双。
    满朝上下没有比他更能安定军心的人了。
    黑鸦停落在高墙之上,粗劣嘶哑的叫声像爪子扯过人心。
    飞起时,乌黑的翅划过突然暗下的云。
    徐夙回过身来,面对着她。
    元琼仰首与他对视,只一触,鼻子和眼睛都开始发酸。
    谁都没有说话。
    她亦没有哭,忍得很辛苦。
    他们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散了。
    徐夙半蹲下身,与她平视:“臣又自作主张了。”
    元琼嘲他:“复仇也生出了感情,关键时刻,你果然放不下赵国。”
    “臣承认自己放不下赵国,”徐夙忽然低头,卷起自己的袖子,“但更放不下瑞瑞。”
    一圈一圈的红线,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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