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棠移开视线,问,“我欠他这么大个情,可怎么还?阁主这什么差使最贵?”
重甄若有所思,“这怕不是用钱来还的。”
叶玉棠哦了一声,又问,“阁主又是如何掉钱眼子里去的?”
重甄笑道,“以前觉得,只要守约、重诺,不负本心,便可不论结果。可惜世上没什么一本万利的买卖。做什么都得有本钱……我如今不剩什么本,只好多赚些钱。”
叶玉棠点点头,“与从前,师父交给我的差事差不多。同化缘一般,做好一桩差事,得不得银子,都看缘分。若换作从前,我未尝不会心动。可到底不比从前。”
说到这,她看向窗外,“如今我的缘将我命给拾回来,可得惜着花,不能像从前那样造了,否则百死无以为报。”
说完便转身下了楼去。
片刻之后,又听见她快步上楼,打阶梯下头露出个脑袋,讲了句,“不过若有买卖钱多不折本,大哥也别忘了我。”
重甄笑了起来,“自然。”
眨眼间,阶下的影子疾步穿过街道,立在桂花树下,盯着长孙茂瞧了阵,方才摊开右手,“给我。”
难得长孙茂也知道她想要什么,解下谈枭,搁在她手心。
她笑了,另一手自然而然搭他肩头,两人一道进了香水行,在门廊分了道,随人群左右各进了男女汤。
与医号掌事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听见外头有笑声。两人具往窗外看,原来是叶玉棠。
她从浴堂出来,换上一身香水行备的劫复阁黑色短打,头发淌水,裤管半捞,半蹲坐在香水行门外石墩子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重甄不免悠悠叹口气,觉得好笑,又觉得像她会做的事。
劫复阁的人虽并不妄议旁人,奈何这香水行地势好,头顶便是阁人居所。山门口坐一阵的功夫,怕是半座山的人都知道,有个脸生的姑娘今夜拿了长孙茂的谈枭在刮腿毛。
过了阵,多半见她等的无聊,地字玄九觉察两人关系非凡,上来大献殷勤,问她天寒地冻,与其在这干等着,不如先上长孙茂的半山居所坐着烤火。叶玉棠一听来了兴致,跟着少年一道上山去了。
重甄想了想,觉得还是得下楼吩咐一下,叫旁人今夜别去叨扰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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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澡向来出奇的快,他一直知道,始终记得。怕她等久,拎着湿发匆匆出来,人已经不在了。几个女子从面前经过,嘻嘻笑着要同他打招呼,其中一人立刻阻拦,说是“阁主说了,叫别打扰他”。
长孙茂不明白,拦着人问,“她人呢?”
姑娘们问,“谁呀?”
那开口讲“阁主说了”的女子指着石墩子,“是不是方才坐在这里……的姑娘?”
几人忽然掩嘴笑起来。
又有人从他身后走出,答了句,“多半有人见她等太久,领她回你房里去了。”
回我房里……
长孙茂回过神来,疾步上了山道。
半壁山上,稀稀落落的坐着一间间小楼,短檐的屋子,一层高,两三间陋室,一人住足矣。有些时候,这里人无事可做,在屋里望着外头的湖与林子,一望就是一整天。他这样的时候很少。他很少有机会停下来发呆,也多亏了没空细想。也是后来他才知道,一个人出入久了,不愿胡思乱想,没有自言自语的癖好,渐渐便会不知如何同人打交道。
路上遇上不少人,不是刚从外头回来,便是要出去。他似乎都没有搭理,满脑子都是她在那间屋子里,心里莫名的慌,走得越发地快。直至绕过一处山树,柳暗花明,看见那间屋子亮着澄黄的光,他脚步一顿,从心到身被一种异样的暖充盈。屋子在半山,屋外几株桃花,此时多半已经枯萎。背后几株冬青,难得给这萧索场景缀了点绿。长孙茂至此脚步方才慢下来。每每回到这里,进屋酣眠,睡醒出门,从未好好留意这屋子长什么样,置景如何。此刻稍加打量,便觉嫌弃。院中应有几株竹子,梅花也是好的。重甄似乎说过他今日得了几盆荷瓣素心春兰,改日同他讨来……
屋门虚掩着,里头烧着炭火,混杂着不知名香,一道沿着窗纸门缝溢出。他迟疑一下,方才推开门扉,轻脚进去。左右两间耳室,与卧房由短廊连接。屋里无论架子桌子,皆只寥寥搁了几本书,一色的简陋。她不在第一间屋里。长孙茂往里走,刚穿过回廊,便见她赤着脚,立在回廊尽头,手里捧着什么书在读。
像是看得入神,没听见有人来,头也没抬,转头往里走。
长孙茂跟了上去。那次同重甄争执之后,他已经半年不曾回来。伸手触碰她拂过木架,幸好,没有落灰,大抵常有人洒扫。
卧房点了烛。她走出几步一声,在灯畔驻足倚着,借着光,细细看。
光线暗昧不明,将她眼睫拉长,小手似的搭在颊上,难得的柔和。
长孙茂心中一动,欲进屋去,眼神忽然适应昏暗屋子,陡然看清了她手里那书本的名字,瞬间僵在原地。
与其说是书本,不如说是本账本。里头清清楚楚记着他“赊”或者说抢了什么东西,伤了什么人,欠了谁的情,负了什么债……或者说罪责。当这些旁人不会知道,如果可以,重甄也会让旁人永远不知道。但他得记着,免得时间一长,自己都忘了。
可这东西正被她捧在手头,在灯下细细捧读。
长孙茂立在廊中不敢进屋,静静等,像罪人听候发落。
她抬眼看他,欲开口说什么。
长孙茂呼吸一滞。
听见她问,“都看些什么书呀?”
语调是轻松的,脸上却看不出表情。
长孙茂盯着她手里的本,答道,“大抵谁怕我无聊,随手搁的。”
她哦了一声,将本合上,往桌上随手一置,在屋里转悠,东摸摸西看看。
他几步上前,慌忙将那本书藏入书堆深处。
又从后头跟上,打她经过之处小心留意着,以防还有些旁的东西被她瞧见。
她大剌剌往榻上一坐,垂着头,问,“游仙窟,如今不看了吗?”
他闻声随口答道,“好久不看了。”
侧身对着她查看木架,幸而没有什么别的物件,终于松了口气。
她若有所悟哦了一声,打量他,忽然问,“你紧张什么?”
他回答说,“没有。”
头发随意束着,耳朵露在外头,眼见的红了。
她一直盯着看,笑意从眼底渐渐浮上,显然此情此景应证了什么好玩事,说,“我问你啊。”
长孙茂“嗯”地一声,又无端紧张起来。
她抬头瞧他,笑眯眯地说,“我几时才能捞着,得你多叫几声师姐啊?”
他没答。不是答不上,是讲不出口。
也知道一撒谎就会如此。好似司马昭之心,无处可躲、无处遁形。
她也不过只想逗逗他。不曾想两个问题,能将他为难成这样。
摇摇头,笑了,说,“过来。”
这么说好似强硬了点,起身两步将他拉到近前,柔声问,“一勾吻的毒,伤在什么地方?”
他垂头,望向气海,不知是否应当解开给她看。
少年时心中萌动,却仗着她坦坦荡荡,所以肆意妄为。现在却不能了。
正想着,她已伸手将衣带解开。
她坐着,他站着。位置正好,肌肤袒露的瞬间,给什么刺激到,丹田左近处不由收缩。
不知是冷气刺激,还是目光刺激……以致身体有了变化。
她眼力好,一定会看见,一定会误会。
长孙茂闭了闭眼,耳朵又有些烫。
其实一开始她完全没有留意别的。
一勾吻留下的痕迹比她想象中深重百倍。拉开衣襟的瞬间,如同拉开帷幕,帷幕后入目一脉荒芜。
焦黑枯树从他脐下三寸,植根气海,行至建里,忽然枝繁叶茂。左侧最远至天髎,右侧延伸更长,隐入胁下,没入臂中,藏在袖间。起初他多半无法压制毒性,调运内力时,毒性也跟着蔓延上来;而右手运力多,故比左侧更重。
往下呢?
叶玉棠垂头去看:有些微根须顺着气海往下蔓延,被衣物遮蔽。
她下意识去拽裤带,将他吓了一跳,伸手拽住。
僵持片刻,叶玉棠松开手。
他松了口气。
她凑近些许,伸指去碰。
刚碰到肌肤,便听他嘶地一声。
她问,“疼?”
他缓了口气,答说,“……不疼。”
枯枝藏在下面,肌肤仍是光滑的,大抵只是毒液使得经络有了变化。
指尖沿着根须,从枝丫倒溯,经过胃,回到枯树破土之处。
起初只是不经意的,渐渐觉察到手指拂过之处,不自觉隆起……
叶玉棠突然意识到不同之处。
与自己的不同,与刚才的不同。这种不同,一旦发现,就没法心无旁骛,也做不到目不斜视。
随指尖动作轻颤,身躯显见的僵硬,连带呼吸也有些乱。
如今察觉,也不可能当作没察觉。
她眼神不由游移。
结实宽阔的膺部2,窄紧的腰,男人的躯体。
到底与她有些不同,到底男女有别。
最为判然不同的,还有……
她视线不自主往下。
视线所及,手自然而然滑了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伸手陡挡。
她右手跟上,将他拍开。
长孙茂趁机往下,两手交错抓住她双手手腕,不留神腕上一凉。
她嘴里衔着谈枭,头一偏,触动机关。
一松口,谈枭长丝斜卷上去,将他两手捆了个结结实实。
她将他双臂拉过头顶,抱在脖颈上,胁下绕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