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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王瑾瑜想都没想,猛地越过众人拉开了女女,他几乎是用上了毕生的力气,力道大得将她往后带了几步,刀尖险险划过他的鼻尖,恰好对准他的脸。
    女女转过头,眼睛微微睁大,愕然看着他,所有人都看向他。
    “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这样不行的……”王瑾瑜头脑混乱,情急之下语言系统都快要宕机,来来回回说着车轱辘话,只知道要先把这样残忍落后的事拦下来。
    “怎么了?”阿母走过来问,随着她的动作,叁四个男人围过来,把王瑾瑜团团包围,所有人俱面色不善,只等女女一声令下,就把他抓起来祭天,正好为竹母祈福。
    女女伸出一只手掌,他们就停下了脚步,女女对阿母说:“无事,我和他说几句话,马上回来。”她唤来一直在附近待命的阿祭,“将法器再洗一遍……叁遍。”
    阿祭领命而去,女女想了想又把她叫回来,不放心地叮嘱道:“此事由我亲自来做,你不要插手。”
    阿祭僵住了,以为她要怪罪她方才的举动,但女女只是挥挥手,让她自去。女女把王瑾瑜带到偏僻无人处,静静等他开口。
    王瑾瑜深吸一口气,稍微冷静下来,先说了结论:“你不能这样做,她会死的。”γцzんáIщēй.cōм(yuzhaiwen.com)
    他在刚看到竹母分娩时就吓呆了,那血腥而残忍的场面逼得他退到一处僻静角落,既不至于近到能看清产妇私处,又不至于远到脱离女女的视线范围。他个子高,能将她们忙活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他其实有一肚子质疑,比如说,让产妇睡在烟雾缭绕的火堆旁会不会导致身体过热、支气管堵塞、呼吸困难?比如说,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跳大神浪费人力?比如说,那澄黄色的液体似乎是酒,可酒精煮沸不就成料酒了吗?比如说,她煮的那些草他是以身试毒过的,根本不能吃,更何况竹母这么瘦,很有可能是消化系统有问题,怎么能像她一样乱吃乱喝呢?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
    情势危急,竹母还躺在那里任人宰割,他的语速很快:“我虽然没有见过女人生孩子,但我知道分娩是很痛苦的,我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姑姑生孩子疼了一天一夜,我妈生我也疼了整整一天,最后还是用马桶塞吸出来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医学手段介入,分娩就是很漫长的事,你们不要着急——当然,我说的医学手段是现代医学,不是跳大神,也不是让你剖腹产,现在什么年代啊就敢剖腹产?!即使手术成功了,术后感染也是一道鬼门关!”
    他恳切地望着立于半明半暗间的女人:“你相信我,真的不能做手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会死人的!生孩子总是很慢的,你们再等一等,或许她过一会儿就能自己生出来了,我知道你很有办法,她们都听你的,只要你说等,竹母就一定有生机……”
    他说得口干舌燥,可女女始终不表态,他再次恐吓她——或许也不能算是恐吓——“你那一刀下去,她活不了!”
    他自认为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既有恳求又有威胁,既有案例又有后果,态度真诚坦荡,就算有些词汇无法准确翻译,但大致意思她应当能理解,只要听懂了,她就会知道他说的是正确的,应当如他所言放竹母一条生路。
    不知者无罪,他们只是太落后了,才会野蛮,如果他将现代经过反复验证的真理直接告诉他们,或许就会不一样。
    可女女依然一言不发,她无言地凝望着他,半面艳丽图腾在火光映照下妖冶而不祥。
    气氛在缄默中变得越来越沉重,王瑾瑜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脸,心头生起一股恐惧:“你……你知道后果?知道她会死?”他没有等到回答,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到再问一遍,“你明知她会死,也要这样做?”
    女女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她的声音沙哑,可能是烟火吸进去太多。
    “阿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不能再拖了。”她听到自己冷静而理智的声音,每个字都清晰而平缓,她并没有看他,说完点点头,也不知是在说服谁。
    “所以你就要杀母留子?就算……就算真的生不出来,难产的时候保大还是保小,这还用问吗?你们不是女权社会吗?”他看得清清楚楚,在祭祀这种高级活动中,主持和参与祝祷的全部都是女人,男人只能在外围跪拜或者搬东西,显然是“次等公民”。
    “这样的社会,怎么会让女人为了孩子而牺牲,让女人沦为生育的工具呢?”他喃喃道,怎么也想不通,但时间不允许他一直想下去,只能顺着她的思路再试图劝说面前这个有权力决定产妇生死的女人,“你听我说,如果真的到了需要抉择的那一刻,应该保大人!
    “有大人就有希望,竹母以后还能再生,不差这一个,可你要是杀了她,她就真的没了,没办法再给你们生孩子了!没有来生,没有转世,死了就是死了,竹母平时对你这么好,你真的要杀了她吗?”他甚至开始哽咽,为自己的无能,为面前人的冷酷。
    “我是在救孩子,孩子才是希望。”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不肯泄露自己一分一毫的情绪。
    “可她必死无疑!她必死无疑!”王瑾瑜气她冥顽不灵,气她好赖不分,突然提高带着哭腔的嗓音就像某种恶毒的诅咒,沉眠的鸟雀被惊醒,哗啦啦地在婆娑树影间扇动翅膀,四周骤然安静下来,在这一片死寂中,女女的目光显得尤为骇人,她死死地盯着他,古老图腾盘亘其上,紧抿的赤色嘴唇红到滴血。
    他突然想起来,站在他面前的是这里的上位者,这里没有法度,她手握他的命。只要她动一动手指,他的人头就可以落地。
    可他还是竭力忍住后退逃跑的冲动,倔强地与她回视,恨不得把满脑子现代知识和伦理都灌输给她,把保大真理刻进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在这度秒如年针锋相对的对视中,他突然看见她的眼中似乎有若隐若现的水色,沉浸在黑暗中的那只就像夜幕中的星星一样闪耀,可一愣神,又什么都看不见了,或许只是他眼花。
    说到底,他的目的不是找她吵架,他安慰自己,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和什么也不懂的原始人有什么好吵的呢?他不应该和他们计较。他深呼吸,尽量无视自己那些无用的情绪,想放低姿态再劝劝她,哪怕是一个陌生人,他也没法见死不救,更何况是对他称得上公平的竹母。
    他把双手放在女女的肩膀上,声音放柔了,女女的侧脸线条却越来越冷硬,她似乎已经做下了决定,不等他再说,微微侧过脸,候在不远处等待的阿夏便极有默契地走上前来,将王瑾瑜的手一把从她肩头掼下去,他的力道很大,王瑾瑜没忍住叫了一声。
    女女没有回头,只对阿夏说:“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王瑾瑜想上前,阿夏便毫不留情地抓着他的双手往后一扯,像提着鸡翅膀似的提住他,这一下似乎能听见骨节“咔哒”作响,他怀疑自己脱臼了。王瑾瑜虽然长得高大,但正是因为高大,没有打过架,又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他又气又急,被阿夏压着手臂,像一只无力挣扎的小鸡,忍着剧痛对女女的背影喊:“竹母是有思想、活生生的人,可小孩不是!就是应该保大人,小孩就是可以被牺牲的!唔唔唔!”
    阿夏人没有他高,可手却很大,大手像把伞一样盖住他的口鼻,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阿夏眼看他被捂得窒息,快要翻白眼,却始终没有张口咬他,心里觉得诧异,便拿下手,听他狠狠喘了几口气,骂道:“愚昧、无知、落后的原始人!”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望着那被人群簇拥而去头也不回的女人,明明气苦,说出的话却带着委屈和担忧:“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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