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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鸾搭在膝头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上辈子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四十了,调到御前当掌事姑姑。我最初没有完全记起你是谁,只记得我叫你阿鸾,记得你是哪年进的宫,所以才一下子寻来了三个。”
    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长甲几乎要将裙子抠破。索性藏在桌下,不会被他看到。
    “但在你封嫔之后,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从朝堂到后宫,我都记得。”
    说及此处,楚稷自觉已说得足够明白,于是颔首:“该你了。”
    顾鸾薄唇紧抿,抿得失了血色。又倏尔一松,重新恢复红润。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安撞了满心,几度鼓起勇气后,她终于问他:“你喜欢我,是因为上辈子么?”
    楚稷神思微凝,认真想了想,摇头:“不算是。至你封嫔为止,我都不确定你是不是梦中那个人。”
    “那……”她嗓中噎了噎,又换了个问法,“那你……上辈子……你上辈子喜欢过我么?”
    楚稷眼底一颤,深埋的记忆突然要被直截了当地放到桌面上让他不免窘迫,他于是半晌都没作声,直令她有些失落:“没有么……”
    她紧盯着他的神情:“你只喜欢眼前的我?”
    其实这好像也并不难懂。上一世他们相见的时候,她都已经人老珠黄了。
    他忽而干笑了声:“我上一世到死都在想你。”
    那是痛苦又愉悦的一段记忆。临终之时他思绪涣散,身上也多有不适,可她终于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就那么端坐着,含着笑,两鬓斑白,是他记忆中和和气气的模样。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想跟她说话,想怪她先一步离开,想把这几年来的苦水都倒给她听,可怎么都走不近,急得他只能一声声得喊她。
    “阿鸾……阿鸾……”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急切。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还能回想起那份焦灼与欣喜。
    那个时候他有多高兴见到她呢?
    倘若没有这重来的一世,他会希望她端坐的一方厅堂就是阴曹地府,他愿意被禁锢在那里,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一直喊她、一直看着她。
    楚稷回想着,缓了一息:“你呢?”
    “我……”她的手又抠住了裙摆,“我上辈子死前其实……我……我其实给你写了封信。”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信?”楚稷皱眉,“我没看到。”
    “我知道。”她声音闷闷,“我把信烧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看了信会怎么想。”她咬唇,咬得很疼,“我怕你不喜欢我,便也并不想看到那样的信。又怕……又怕你虽不喜欢我,人却又那么好,终还是要成全我的遗愿。”
    楚稷不懂了:“成全你的遗愿还不好?”
    “自然不好。”她杏目圆睁,“你若给我来个追封,我就要入妃陵。可……可妃陵有什么好的,离你那么远,还不如近前宫人们的随葬墓离得近些。”
    楚稷恍悟。这才想起来,在她离世时帝陵已修了多年,她也是去看过的。
    她的墓室那时也已备好,紧挨着帝陵,和张俊“对门”,隔壁是宜姑姑的墓。
    顾鸾在这时问:“上辈子你把我葬哪儿了?”她忽而反应过来――若他上辈子也喜欢她,不会把她塞进妃陵去了吧?!
    “我……”楚稷噎住,后脊僵硬,口吻心虚,“我把你送回了江南,下旨大修顾家祖坟……”
    “你怎么乱来?!”顾鸾拍案而起。
    “我当你跟家人在一起更自在啊,你都几十年没回家了!”
    “谁要你操这个心啊!”顾鸾心底一阵委屈上涌,“我生不能跟你同衾,死……死我也没求同穴,你还把我支得那么远,你……”
    说及此处她竟真的哭了。
    上一世临终之时的种种顾虑太过真切,她想到被他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就难过得胸中发闷。
    “阿鸾。”楚稷也站起身,惊慌失措地哄她,“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我哪知道你有那些心思?哎你别哭……”他边说边将她抱住。她一声声抽噎着,哭得肩背轻栗,令人心疼。可她其实不是个爱哭的人,他从未见她哭成这样过,一时直不知该怎么哄,抚在她后背的手都无措到打颤,“阿鸾……别哭了啊……”
    他磕磕巴巴地安慰她:“明天!明天我就让礼部开始制可供两人同用的大石棺,等等等等咱俩再没了,就一起……”
    顾鸾突然回神,扑哧一声笑了。
    他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
    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泪,她窘迫地抬起头:“好傻啊。”
    楚稷一噎,失笑:“是啊……”
    却听她转而又道:“但这个棺材,我要的。就算要背负祸国妖妃的骂名我也要的。”
    “好。”他凝神应声。
    语中一顿,他的手拍在她额上:“什么祸国妖妃。日后会发生什么你都知道,还怕当不了皇后?”
    顾鸾微愣,旋即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论有她没她,皇后的寿数怕是都不长久的。上一世他没心思再立继后,却不意味着这辈子也不能立。
    是夜,两个人躺到床上,悠哉哉地回忆上辈子的事情。
    顾鸾问他上辈子是什么时候对她动的心,他想了半天也说不清楚;他反过来问她,但她也说不清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顾鸾盯着绣金纹的幔帐顶子幽幽念道,跟着又问,“你上辈子既喜欢我,怎的不说呢?”
    楚稷挑眉:“你也没说,倒还怪我?”
    “没怪你啊。”她瞪他,“只是问问。”
    他一哂,轻轻啧声:“我摸不准你的心思啊。你堂堂一个御前大姑姑,权钱都不缺,日子过得滋润,谁知你看不看得上我?若我说了你却不肯,我还让不让你留在御前?让,我尴尬;不让,毁你前程,我是人吗?”
    “那你还挺为我着想。”顾鸾美滋滋。
    “自然。”他点头,接着,搂在她背后的手拍了拍,“你呢?你怎么不说?”
    “我怎么说?”顾鸾翻了下眼睛,“我堂堂一个御前大姑姑,权钱都不缺,日子过得滋润,又一把年纪了,开口蛊惑君心像什么样子?我做不做人了?再说……”
    她与他凑近了两寸,脸对着脸:“你自己想想,你那时后宫里可缺美人儿么?你连后宫都不去,谁知道你看得上我啊!”
    说及此处,她的手攥住了他的衣襟:“你也奇怪。坊间都说,男人一辈子都喜欢年轻小姑娘单纯美好,你怎么就看上我了?”
    “年轻小姑娘懂什么?所谓的单纯美好不过就是容易骗到手罢了。”楚稷撇嘴,“哪像朕的大姑姑,有阅历有本事。”
    第97章 集体闯祸(“够了。”楚稷不再与她争...)
    翌日清晨, 二人醒得都早了些。
    正值深冬,天气寒冷,饶是殿中炭火充足, 从被子里出来也总需要些勇气。
    两个人于是宁可拢在被子里说话, 顾鸾靠在楚稷怀中,手指悠然拨弄着他的掌纹, 突然想起来:“问你个事。”
    “嗯?”
    她看看他:“上辈子皇长子天资不行, 皇次子谋逆早亡,最后继位的是谁?”
    楚稷想了下:“是六皇子, 永时。”
    顾鸾:“……”
    “怎么了?”他问。
    她哑了哑:“若这辈子永昌天资还不行却又没有永时,那怎么办?”
    楚稷笑一声:“有永昕和永昀啊,我看这两个都很聪明。”
    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意外,可说是目下仅剩的答案。只是由他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却让顾鸾心里更沉了些。
    他觉察她的情绪, 搂着她的胳膊紧了紧:“你是怕皇后心里更不痛快?”
    “嗯。”顾鸾点头, “你应是也看出来了, 皇后娘娘最在意的还是嫡妻嫡子的身份地位。上一世的这些年,后宫上下对她马首是瞻,嫡长子的地位亦无可动摇,这才有了一派和睦。可这回……”她摇摇头, “莫说是我, 就是有世家撑腰的仪贵妃若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就打上了东宫的主意, 她怕是也容不下的。”
    楚稷默然半晌:“可事情总是要办的。就是不为了你,储位也不能交到永昌手里。况且皇后对他……”他回想着,长叹了声, “我把他接到紫宸殿,盼着他能比上一世过得开心。可皇后那边他也总是要去的, 每次回来都是闷闷不乐。”
    这点顾鸾也看出来了。
    有好几次,永昌都是高高兴兴地从紫宸殿回栖凤宫,但过一两天再回来时脸上就没了笑,话都懒得说一句就钻进东配殿读书。其实他们都看得出来,永昌根本不是个爱读书的孩子――这个年纪爱读书的孩子原也少见。永昌这样,不用问也知是皇后逼他的。
    楚稷又道:“若想息事宁人,我可以像上辈子那样等到晚年在立储。但为着永昌……我有时会想,若早些另立储君,他是不是就能早些松一口气,不必再背负那么多了?”
    顾鸾肩头一紧,坐起身怔怔看他。心底对后宫纷争的抵触让她想要劝他,但哑了哑,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别紧张。”楚稷笑了声,“立储不是说立就立的,我也要好好想想。”
    顾鸾抿一抿唇,又靠回他怀里去,声音轻轻:“我知道你想让永昌好好的,我也想,上一世永昌过得郁郁,我看着也心疼。可是……”她喟了声,“这话我不怕直说,我也是有私心的。身为人母,总归还是将自己生的孩子看得更重一些,我怕你提前立储会让皇后娘娘恨上永昕和永昀,到时她若做些什么怎么办?我们也未见得事事都能防住。倘使要用永昕永昀的平安去换永昌活得舒畅,我不愿意。”
    “我知道。”楚稷颔首。
    她问他:“你嫌我小心眼吗?”
    他笑:“人之常情,有什么小心眼的。人人都像你这么有话直说,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比如皇后――两个人同时这样想。
    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心思,却都不清楚皇后的心思。皇后在意什么、忌惮什么,他们都只能去猜,无法指望她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同时,若他们开诚布公地与皇后说,皇后大抵也不会信。
    楚稷从前试过的。
    .
    紫宸殿东配殿,永昌立在桌前平心静气地练着字,听到门外有意压低的笑音,竭力地不让自己分神。
    过不多时,笑音变成了低语:“你去!”
    “你去嘛!”
    “我不去,你去!”
    永昌终于抬头:“永昕永昀!”
    外面一静,过不多时,兄弟两个相互推搡着进了门来。
    永昌放下笔:“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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