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最近是魔怔了?没事老笑的跟个傻子,作甚呢?”
老太太看着眼睛都笑出来光的何汀,不自觉嘴角跟着弯上去,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奶,你是心疼我,怕我冻着,我知道。”
何汀笑着说。
“屁,我是怕你瞎勤快,再糟蹋一双鞋,快进去。”
何汀把手心团成一团带着水的雪球递给奶奶,转身进了屋。
屋外老太太看着她进去的背影,不置可否地哼了声,嘴上的笑却一直没停过。
何汀进了屋,贝贝已经睡醒,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见她进来赶紧装模做样的闭上,眼皮心虚的跳来跳去,一张脸因为使劲闭眼扭曲的像块抹布。
“别装了,起不起?”
“不起,姐,你也再睡会吧。”
贝贝睁开眼,讪讪的笑,他掀开自己被子的一角,扭了下身子半趴在床上,指着旁边空一块的被窝,向何汀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姐,你来这儿睡,你被窝凉了。”
何汀看他一脸真诚,觉得自己那点成年人的心思实在有些猥琐。
且不说他们是姐弟,一个六岁的奶娃娃,自己不管是七岁,还是五十七岁,睡一个被窝太正常了。
况且,真的很冷,何汀怕冷是娘胎里带的毛病,这之前每年的冬天,她的好心情都能被零下几度的天气冻个底儿掉。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贝贝侧身让出的半边被窝十分诱人,热气汩汩外冒,就等着她赤条条躺进去。
哦不,穿戴整齐躺进去。
“姐,我给你暖暖吧。”
进了被窝就有一双小手试探地搂过来,何汀现今最见不得他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干脆拉了他的手放自己肚子上。
“姐,你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多个鼻子多个眼?”
“呵呵,”一句话逗得贝贝笑出声,何汀觉得何晏书的变化也不小,前世那个整日缩在角落、闷不吭声的一坨,现在笑点奇低,何汀随便说些逗小孩子的话,都能让他吭哧吭哧笑半天。
尽管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天天臭着张脸,面对何汀,却总是天真又和善。
“姐,你更亲我了,”何晏书搂着何汀紧了些,六岁这年,他开始慢慢褪去婴儿肥,脸上棱角初显,个子也窜的和姐姐一样高了。
“我小时候你都不理我,现在还跟我睡一个被窝。”
“还小时候?你记得你小时候?你现在才多大?”
“过了年就六岁,秋里咱俩就能一起上学了。”
“嗯,你好好学,咱俩争口气,像哥一样,考到镇上初中去。”
“嗯。”
“睡吧,乖。”
何汀把自己一条胳膊从贝贝脑后伸过去,绕一圈抱住了他。贝贝搂着何汀的腰,外边冰天雪地,木窗户没封严实的缝隙里有微弱风声,两个孩子缩在一起,睡着了。
关于父母,他们每年在家的时间不足半月。爸爸沉默寡言,在何汀的记忆里,他甚至从没对自己笑过。妈妈漂亮,像电视里的明星,哪怕务工也端的一副贵气模样,她长了一张让人忘不了的脸,也一样没给过何汀半分能记住的温暖。
何汀以前不太理解,父母每年都要颠簸一路,火车站票,啃两个凉馒头也要回来过年的坚持。
到家时间不足半月,她甚至留不下一丁点和父母相处的记忆。对她来说,他们更像是课本里标准家庭的主要部分,他们偶尔露面,完成和家里两个男孩子亲子时光的任务就南下谋生,至于女孩子怎么想,讨生活的人,没空理会。
今年她在帮奶奶做腌菜的时候忽然就明白了原因。
奶奶从年前十五就开始准备东西。平时肉都舍不得吃的人,隔三差五就要去街上买菜,屯粮。家里东西一点点增加,其实迎接的,也不过只有两个人。
可是何汀看得真切,一个被生活折磨了一辈子的老年人,性格、脾气都谈不上平和,却在给远行归来的孩子准备一场专属于母亲的盛宴上下足了功夫。
奶奶一边和面一边不停的给何汀唠叨,似是叮嘱又像重复的细数爸爸喜欢吃的菜。偶尔说到兴起,还会附赠两件爸爸小时候的事。
她满脸温情,脸上被蒸汽烘托,模糊不清却让何汀大为感动。
是家人吧,因为家人在这里,根就在这里。
春运这个毫无疑问的,地球上最大的迁徙活动,专属于这个国家,专属于无数背井离乡的人。而爸爸妈妈,就是这场惊人仪式的参与者。
他们用一场从南到北的奔波创造仪式感,在这仪式感里注入历久弥新的情感羁绊,因为北方有家人,哪怕天寒地冻,哪怕大雪封山,也总有条回家的路。
一家人整整齐齐坐着一起吃饭的时候,何汀哭了。
她吃完最后一个饺子,一角硬币在嘴里来回翻腾不舍得吐出来,仰头喝汤的时候眼泪就滴进碗里。
奶奶在每个孩子碗里放的带福气的饺子,哥哥攥了零花钱买的零食,属于她一个人的零食,贝贝伸长了脖子看了又看也一口不吃的样子。
她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发着高温,一路灼烧蔓延至全身各个地方,她想错了,生活里本该处处繁花,未来虽不可名状,却也绝对值得,认真且庄严的期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