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鸢才吃了两杯香茶,正闲适地卧在榻上,借着灯读书,便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桑枝。她觉得奇怪,便叫人进来,“出了什么事?”
“我方才去送酒,见世子殿下从袖间掉出一个脏污的荷包,那个原是小侯爷的,但后来就给姑娘你呀。只不是为什么,原是给姑娘装里银钱的,里面却很浓的麝兰香,且还是是小侯爷独有的那一味。我一见就觉得古怪,也没有别的注意,只能请姑娘想想办法了!”
“……”
梁鸢一头雾水,搁下书坐起来,“你先别急,一样一样说。世子?是你们秦国的世子……唔,好像叫顾野。是么?”
“是。他是奉了王命过来接管荆地的。昨儿夜里入的城,今日便走马上任了。他一来,小侯爷就没有好日子过啦。我早知道这回小侯爷立了大功,却不知殿下会拿出这种东西……也不知要如何发难,还请姑娘好好想想,那个香包是如何遗落的,必要的时候,也请姑娘千万要出面去救小侯爷!”
梁鸢曾听霍星流抱怨过,知道桑枝是他母亲在大半年前硬送过来的丫鬟,只是若不是有了自己,桑枝还在驻地那里帮着浣衣。既是家养的婢女,知道多些,关切多些也不奇怪。至于那个香包,自然是逃跑的途中遗落的。
不过光是这些,她仍不能理解,“只是一个荷包,我是还是他的有什么紧要?难不成那香丸有什么古怪?”
“不是香丸古怪,是世子殿下古怪!这里头叁言两语说不清……我们先过去吧!”
梁鸢被火急火燎地拉走,只草草趿了鞋就奔了出去。虽然不太明白其中恩怨,但多少也猜得出来,左右不过是男人之间的妒忌心——
自叁年前攻楚起,顾野这个名号就十分响亮,可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将自己宣扬的如何如何,实际上只打过几场无关痛痒的小仗。而楚国地势低洼,地形奇险,有几处城邑易守难攻,起先的楚王尚且有心,选了忠诚勇敢的将士去应对,使得秦人久攻不下,士气高涨,楚宫之中夜夜笙歌,说是为了远方的士兵庆贺。结果好景不长,这样的美梦便被一个年纪轻轻,从前名不见经传的秦国小将击碎了:
霍星流。
这个成为叁年来所有楚人梦魇的名字,在梁鸢亲眼见到之前,一直觉得即便不是个叁头六臂的妖怪,也应该是个凶神恶煞的修罗。后来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名字,竟是因为说什么要做自己夫主。而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又是……又是在那种时候。
或许从相遇起,就注定了霍星流会成为于她来说最独特的存在。
短短一程路,胡思乱想了许多,最后还是被一声瓷器破裂的脆响拉回现实。
“大胆!”
凉亭间拢共有叁个人,其中一个身穿黑衣,笔挺地立在一旁,安静又肃杀。而说话的是另一个站着的,一身玄袍,砸完了东西就负手而立,姿态高高在上:“霍青,你居心叵测,有不臣之心,该当何罪!”
“臣不敢。”本就单膝跪地的霍星流放下了另一条腿,语气亦是她从未听见过的卑微,身体深深地俯低。曾经那样孤高骄矜的一双眼,此时被埋在一片阴霾中。
“呵。你不敢?那这香囊作何解释?这一味麝兰香是你母亲盲眼之前独独为你一人调制的,普天之下只有你有,这叁年越用越少,你向来珍视爱重,不可能舍得赠给旁人。若不是你昨夜去过驿站,又怎会留下这个?!”
昨夜?昨天霍星流得闲,整日都陪着自己,早晚一道用了东西,后来她躺着,他就在里间看东西。后来自己迷迷糊糊睡着,结果没多久就被某个突发兽性的人以某种方式弄醒了,一直折腾到天亮。这样想想,她想起他要走时依依不舍,却说不得不去,原来是来了这样一尊大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梁鸢很快明白了此时霍星流的处境,不等桑枝开口,就拉着她先往月洞门后躲了躲,低声吩咐道:“快,帮我——把我头发、衣服都弄乱,弄烂!”
桑枝不明所以,见少女在揉乱自己头发的同时还照着自己姣好的脸上狠狠扇了一下,登时在白净的面皮儿上浮现了清晰的五指印,吓得更手足无措了:“姑、姑娘这是做什么?”
“想救你主子就快点!”
“喔、喔……”
“听着,一会儿我往他们那儿跑,你要假装拦我——但不能真的挡着我,知道了?”
桑枝听不懂,但是一一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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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野居高临下,看着在自己面前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佝偻身影,心中无限畅快。正想着要如何发难,却听见远远的传来一声哭喊:“世子殿下,救救我!求求世子殿下开恩,救救我吧!”
亭中叁人同时望过去,只见一个小丫鬟正竭力拦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怪人,不让她走进,可那少女执念极大,挣扎间还是很快跑了过来。
近看才发现是个妙龄女子,只是形容狼狈,披头散发不说,脸上还有鲜红的指痕。即便此时哭得很凶,却不能掩盖生来的美丽,乍看也美得令人心惊肉跳。
那少女唇色苍白,脸上却又是诡异的红晕,一把子扑倒顾野脚边,死死抱住不放:“我知道世子殿下宽仁慈心,多亏您了才教无辜的楚国百姓能安居乐业,民女斗胆,求……”
她话未说完,便觉得衣领上多了一只手,旋即就被极大的力气强行扯开。那个一直守在角落,沉默的像刀的瘦高男人把她掷去一边,冷冷的说:“殿下面前,不得无礼。”
梁鸢这才看见瘦高男人的脸,约莫叁十五上下,留着稀疏的山羊须,身材清瘦,脸上有极深刻的纹路,一双眼沉静、冰冷,如他的语气一样,是毫无感情的利器。
她从未体会过如此压迫的肃杀之气,本能地吓出一背冷汗,酝酿好的情绪也断了,一滴假惺惺的泪珠儿挂在脸上,却没有再说话的勇气。
“须卓,放下。”顾野却对手下的贸然举动很不满,皱着眉发令,“不过是个小姑娘,她都这样可怜了,何必再拘什么礼。”
他换了副与方才发难时截然不同的温和态度,冲少女招手,“小姑娘,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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