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毒药吃了。”男人忽然说。
季挽柯已经把药咽下去,嘴角轻轻扯开一抹笑,眼里却有晶莹的液体流淌出。
真奇怪啊。
听到林乐扬的名字时他没有哭,记起过往时他也未曾流泪,甚至两个人相遇他都没有把难过表露出来。
偏偏是现在。
是无人能明白他为何落泪的现在,季挽柯把呜咽吞进喉咙里,药的苦涩漫过喉管,刺激着鼻腔,剧烈的咳嗽声掩盖哭泣。
——因为他有想见的人。
他还没有想起来的时候就对护士这么说,心里有个声音催促他赶快去寻找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他那时尚未得知答案。
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会好好吃药、配合治疗,会珍惜出入时间。
他要去见他。
拿着林乐扬曾经最爱的纸和笔去邂逅。
工作后两个人都太忙了,林乐扬有很久没有画过画。
季挽柯一直没有说,上学时林乐扬偷偷画他,他都看到了,还特意给对方摆了个他自认好看的角度。
他们没在一起时季挽柯就那么纵容他了。
可你看季挽柯不在的这两年林乐扬把自己折腾的不成样子。
季挽柯怎么能不心疼,他疼得心脏快炸了。
可他现在是李川,是林乐扬眼里的陌生人。
林乐扬把那些不幸忘却了,父母的死亡、恋人的车祸……煎熬的那两年,他统统忘记了。
他重新睁开眼崭新地回到这个世界。
季挽柯觉得这样很好,感谢他回来。林乐扬可以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他也没关系,只要他此刻是快乐的。
十八岁的林乐扬很可爱,紧张起来就会抓住什么的小动作一直没有改,会真诚地分享自己关于穿越的一些心得和想法。
季挽柯没有不相信,因为他就是重生的。
如果林乐扬真是穿越而来就好了。
那样他还拥有一切,有爱他的父母,有欢乐的大学生活,他们会在寝室里相遇,一开始不熟悉没关系,他们迟早要粘在一起,变成不论早晚都形影不离的亲密关系。
可越是接触季挽柯越是知道,林乐扬只是忘记了。
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四年,林乐扬的一小习惯季挽柯都清楚。他那么固执地留着长发,把眼镜盒塞到枕头边,这些都不是十八岁的林乐扬会做的事。
但这都没关系。
如果你忘了,那么我们重新来过吧。
这一次换我追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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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病房外听到赵瑞宵把他编排成一个渣男,季挽柯即觉得好笑又笑不出来。
这是目前最快狠准的解决方法,有效阻断了林乐扬想起过去的可能性。
他们什么都不说,林乐扬便无从得知真相也没办法记起什么。
季挽柯知道林乐扬不止住进医院一次,他缺席的两年里,林乐扬未能照顾好自己。谁都不知道他恢复记忆以后会做出什么抉择,没有人敢赌,毕竟林乐扬的精神状态很差,是肉眼可见的病态与脆弱。
他用十八岁的口吻讲一派天真的话,季挽柯跟在他左右照顾他,安静下来就能发现林乐扬的眼神很平静,既没有笑融进去,也没有情绪流露出来。
他沉默时俨然是二十八岁才有的模样。
所以当他推开那扇门,提醒往日的好友:“门没有关严,说话很容易被外面听见。”
他并不为谎言感到愤怒。
理应如此。
林乐扬不用想起他。
如果记忆让他分外痛苦的话,那么就忘记。
他们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很珍惜,不愿意林乐扬再陷进回忆里。
而后在只有两个人的病房里,林乐扬问他:“你也想死吗?”
季挽柯知道那个“也”字代表什么,这更加坚定了他隐瞒的想法。
“我想要活着。”季挽柯回答,却独自吞下后半句——和你一起活下去。
他的双手环到林乐扬的脑后,熟练地为他梳起头发。
那根头绳是他托人帮忙买的,没有意义特殊的粉蓝色,只能暂时用粉色替代。
等到哪一天他会亲自买给他。
就像以前那样。
出院那天季挽柯决定先解决自己的形象问题和李川家里的事再去找林乐扬。
但是他忘记林乐扬住院的时候根本没和他说过林家的地址,他之所以能找过来是大学的暑假在林乐扬家里住过一阵子。
这里的一切装潢都变了。
林乐扬直到这么晚才被允许出院,季挽柯猜测是赵瑞宵他们忙于重新布置这个家,毕竟这里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一点生活痕迹都没有,林乐扬很轻易就会发现端倪。
保姆甚至是个同乡人,季挽柯一下就明白是赵瑞宵安排的。
季挽柯离开家乡有十几年了,普通话说得要比家乡话更标准,但比起什么都听不懂的林乐扬自然好上不少,简单沟通是没有问题,就充当起翻译。
他叫林乐扬“哥哥”。
曾经那么难张口的称呼,如今每一句话都要带上。
林乐扬上大学的时候很爱玩游戏。
季挽柯总是被他拉着打团战,久而久之他的操作熟练了,林乐扬还是个技能白痴。
季挽柯对游戏兴致缺缺,每次都要林乐扬撒娇求他好久他才肯打一两把。
毕业以后林乐扬再也没沾过游戏,反而是季挽柯还在坚持玩。
某天季挽柯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件事,问林乐扬为什么不玩游戏了,林乐扬扬起头思索半秒钟,“我打得又不好,怪浪费时间的,有这功夫不如咱们多睡觉。”
季挽柯推了推他的脑袋,“你是指哪一种睡觉?”
林乐扬笑起来,伸出双臂拥抱住季挽柯,“哪一种都可以!”
人是不是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才能够成长?
小时候是玩具熊、游戏机,长大后或许就是朋友、亲人和交往中的伴侣。
等季挽柯终于放下自己的高傲矜持,愿意陪林乐扬打游戏也肯管他叫哥哥的时候,林乐扬早已不需要了。
二十四岁往后的他们都已经成熟。
过去纵使有遗憾,也只能成为遗憾。
所以当季挽柯重生成为李川,面对失去这十年间所有记忆的林乐扬。
他首先叫了那一声“哥哥”,并主动邀请他和自己打游戏。
纵使过去有遗憾,我要现在不遗憾。
这一次要陪你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直到两鬓斑白,直到两眼昏花、牙齿掉光。
如果你活到一百零八岁,我就活到九十九。
直到你死去,我才肯死去。
第50章 他还活着
自重生以来,季挽柯偶尔会梦到那个雨夜,突如其来的卡车,灯光晃过他的眼睛,那光芒似乎要刺进他的瞳孔,明晃晃而赤裸裸,闭眼再睁开的功夫,眼前便是一片血色……
他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安然躺在逼仄的出租屋内,视线再度落在自己满是白痕的手臂上。
他活着。
以另一种身份,另一个名字重新活在这世上。
季挽柯有李川的许多记忆,包括他曾经在学校里被那群混子欺负,那些背后的指点与嘲讽……他在压迫下变得更加压抑,在压抑中找不到生存的方向,于是坠下去、坠下去,直到结束自己的生命。
重新回到校园,季挽柯有许多的不适应,当务之急是保证自己能够在这所学校顺利毕业,才能再想以后的生活,毕竟他现在才十九岁。
十九岁。
想到这里季挽柯的表情更复杂一点。
平日里让他真的像个十九岁的少年一样行动,他是万万办不到的……在林乐扬面前除外,厚着脸皮装嫩这点他已经做得炉火纯青。
为了能够完成学业,李川首先回到校园老老实实上了一整周的课,摸清了什么课可以旷什么课必须要在场,甚至为了凑出学费,到处打听哪里可以打工。
好巧不巧遇到曾经欺负过李川的那帮混子。
季挽柯是没有什么正义之心的。
他很小的时候失去父母,在姑妈家里就是个“讨饭吃”的存在。十八岁之前恨不得把自私凉薄四个大字刻在自己脸上,后来遇到林乐扬,一开始觉得这小孩是不是有点缺心眼,什么事情都积极凑上去,人家社团义务活动拉他当苦力,他也乐呵呵答应,明明捞不到一点好处的事,他也丝毫不抱怨。
最开始季挽柯给他起外号叫他“林小缺”是有点讽刺意味的,林乐扬也不生气,只是说:“我不小诶,我生日在三月份呢。”
季挽柯冷着一张脸:“谁管你。”心里却犯嘀咕,怎么比他大了半年多。
紧接着林乐扬就没心没肺讲道:“我知道你是11月……唔。”
还没说完就被季挽柯捂住嘴巴,警告道:“知道了,少宣扬。”
那是两个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