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刚刚踏进班房,乐天便见自家姐丈顶着一双黑眼圈,正面带怨色的望着自己。忙凑上前去搭话,却不料自家姐丈冲自己冷哼一声便背过身去,弄的同班执夜的几个差伇不明所以。
大早上便讨个无趣,乐天苦笑连连。刚刚点过卯,便有内堂门子出来喊住乐天,传话说是大老爷召见,一众差伇立时愕然,方才见得李都头对自家内弟不理不睬,眼下又被知县大老爷招见,不知道乐天惹下什么样的祸事。
在那内堂门子的带领下,乐天穿过大堂走过二堂,往西一转,便是大老爷会客的花厅,随即那门子在外厅外候着,让乐天自己走进花厅西面的套间。虽说之前从未进过内堂,但乐天却知道,这处套间便是知县大老爷日常处理公务的廨所,也便是签押房。
闻听被大老爷招见,乐天心中估计是为了那酒债之事,进了签押房,却见严主簿坐在一旁,还有一个中年吏目躬身立在下首,乐天忙向二位大人见礼,随后立在那中年吏目的身后,听候县尊大人问话。
“那首桃花庵歌可是你写的?”放下手里的公文,知县望着乐天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是的!”乐天忙回道,却不知这位县太爷又做何指示。
只见这位年轻的县太爷眉头一挑,冷哼道:“你也上过堂识文断字,却不求上进,不好好的研习圣人学问,尽写些轻狂愤懑颓废之词,如何让本官将重任委身于你?”
台词有些不对啊,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这位县太爷为了拉拢自己去讨要酒钱,定然会先好言勉励一番,再许以小惠,现在却不按常理出牌,没来由的先敲打自己一顿,弄的乐天脑子里一时有些短路。
“县尊!”旁边的严主簿微微一笑,为乐天开脱道:“这小吏年不经事,才做出几句诗放浪形骸的词话,不过办起差事倒还是十分肯卖力的!”
这会乐天才明白过来,这二位老爷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分明是故意敲打自己恩威并施,让自己卖力干活,这才是领导艺术。
咦!不过怎么只见威不见恩啊?
听到严主薄所言,知县老爷才敛去脸上厉色,开始步入正题:“说说罢,你有何办法能讨要来那五千贯酒钱?”
在心中早想好了对策,乐天应道:“若大老爷信得过小的,在讨要酒债这段时日间,小人想要暂时监管酒务!”
话音落下,只见知县与主簿对视了一眼,而那先前到来的中年吏目头上却冒起了冷汗。
未待两位老爷开口说话,却见本县驿丞匆匆赶来,在两位老爷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供奉局设在东南,这转运使不走水路跑到平舆做什么?”知县轻挑眉头。
“无非是想搜刮些程仪,大人只管好好招待便是!”严主簿说道,随即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看了眼乐天说道:“本官替县尊做主了,暂且派你去监管酒务,有事报与本官商议,若在两月之内讨要不来酒钱,小心县尊治你个欺妄上官之罪!”
说到这里,严主簿一指先乐天一步来到签押房的中年吏目:“他是司管本县酒务的沈吏目,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他配合便是!”
闻言,乐天与那司管酒务的吏目立即知趣告退。乐天突然明白过来,在大宋朝似乎没有师爷幕僚一职,从方才的谈话来看,这严主簿与县尊之间关系非同寻常,事事都为县尊谋划。
那司管酒务的沈吏目也是识的乐天,只道是乐天依仗自家姐丈才当上的捕快,眼下看情形并不全是如此,似乎这乐二郎比李都头更得二位大人青眼。同时心中清楚,严主簿让乐天来监管酒务不过是个虚职,自己才是朝廷任命司管酒务的正式吏员,只是眼下要受乐天的节制。
用将军与监军的关系,来形容二者的关系最为恰当不过。
能担任吏目一职,这沈吏目也不是目不识丁之辈,方才闻听近日传诵的桃花庵歌是乐天所作,心中惊愕之余,对乐天倒也有些刮目相看。
二人一同出了县衙,沈吏目对乐天笑道:“‘古人云:水乃酒之血,水为酒之魂!’正所谓好水出好酒,我平舆酒务就设清河岸边。”
应承了两句,乐天自然没有闲心陪这沈吏目拽什么斯文,有这兴致倒不如抄两句词曲去调戏女伎,将话切入正题:“沈吏目,这酒债你就未曾去催讨过么?”
听乐天提及催讨酒债之事,沈吏目一脸苦涩:“沈某曾派人催讨过,前几次黄家人只是说需要周转再宽限些时日,后来再去催讨,派去小吏竟被那黄家家奴打将出来!”随即又说道:“若是这酒债催讨不回来,沈某这个吏目怕是也做到头了!”看着乐天,这沈吏目又是一脸希冀之色:“听两位老爷的意思,乐小哥有办法讨回这笔债务?”
“先去酒坊看看再做打算!”乐天岔开话题,心中暗道谁知道你与那黄家是不是沆壑一气。
看着进进出出酒务买酒的拍户,乐天心中暗叹,怪不得大宋茶酒盐铁官营,每年仅这酒务一项,就为朝廷赚取了大笔的收入。
所谓酒务,放在当今来说就是国营酒厂,至于这拍户就是现代的酒店饭馆,因为国营酒厂楖不负责送货上门,这些酒店饭馆只能自己来官营酒厂买酒。
祭拜过酒神,沈吏目带乐天来到酒窖:“去夏平舆水患,秋季欠收米价上涨,酿造的米酒较前岁减少三成,只能多酿些果酒充数!”
“果酒佐宴岂不少了趣味!”乐天摇头道。
“所以今年供应拍户的米酒被限制一些!”沈吏目又将乐天引至一边,指着地上的酒坛说道:“这些都是专为县衙老爷们特酿的上等佳酿,回沈某命人送乐小哥府上几坛!”
没有说话,乐天只是点了点头,目光盯着酒坛,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半响后乐天才说道:“沈吏目,从明日起供应拍户的米酒减半供应!”
听得乐天话语,沈吏目一惊:“乐小哥,酒课可是县衙重要收入,若是减少了供应,县衙少了银钱收入,大老爷怪罪下来……”
乐天道:“若大老爷问起此事,你推在我身上便是!”
小小的胥伇居然这般对自己说话,更要管制酒水配售,使的沈吏目心颇为不快,转念间又想乐天是被县尊大人看中的人,忙将心头的那点火气按捺下去。
“这些时日你且称病在家,酒务这里暂且由我管制!”乐天又道。
闻言,沈吏目一怔,刚刚压下的怒气又开始上升。
“你若想保住职位,按我说的做便是!”看到沈吏目面色起怒,乐天言简意骸,正欲转身离去,停住身形又道:“沈吏目,你不是说要送我几坛好酒么,这便着人随我送去!”
能不能讨要回这酒债,事关自己前程,沈吏目倒不好多言,忙选了四坛上好的酒水寻个脚夫担上,随在乐天身后离去。
来到姐姐家己经天至正午,乐天命人将那四坛酒卸下打发离去,见自家姐丈对自己依旧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陪着笑脸道:“昨日小弟未及向姐丈商量便自做主张,今日特带几坛好酒来与姐丈赔罪!”
看到地上的酒水,乐氏轻哼道:“给你外甥买些吃食便是,何必浪费钱财买些没用的猫尿!”
“如今你是知县老爷与主簿大人面前的红人,李某可不敢当!”李都头冷哼了一声,显然还在生乐天的气,但目光早被地上的酒坛吸引过去。
看到姐丈的目光,乐天佯道:“既然姐丈不喜欢这酒水,小弟就拿回家自己享用!”
“诶!”李都头上前连忙护住,仔细的打量着酒坛惊喜道:“二郎是从哪里寻来的这桃花红、青竹绿、琥珀黄?这可是衙里几位老爷招待贵客时才能拿出的佳酿!”
“我去弄几个菜,你们郎舅且先聊着!”乐氏去准备饭菜。
没有理会乐天,李都头拍去酒坛上的封泥,捧起饮了口问道:“今日大老爷唤你去何事?”
在自家姐丈面前乐天倒也不必隐瞒,将在签押房的事情说了一遍。李都头叹气:“二郎,在姚四那桩案子上,为兄感谢你,也不得不佩服你足智多谋,只是眼下为兄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你好自为知罢!”
为自己与姐丈倒上酒水,乐天笑道:“姐丈这酒可不是白给你喝的,小弟有一事相求,只要姐丈肯相助,这种酒水日后少不了姐丈享用!”
“何事?”李都头有些好奇。
乐天认真道:“自明日起本县酒务供应拍户的米酒只有平日一半,果酒类不变,所以要姐丈命属下严加缉查外来酒水进入本县!”
“这是应当的,大宋有律不许将外来酒水流入本境,不过这私酒却是很难禁住的!”李都头点头,随后又好奇的问道:“二郎莫非是想提高酒价,将那五千贯的亏空补上?”
“也许只有些法了!”乐天敷衍。
乐天心中又怎不清楚,事情哪有这般简单,若是可以这样做,严主薄那般老奸巨滑的人物早便这样做了,此事涉及朝廷赋税账面上的事情,若被发现免不了被上官严惩,落得罢官去职的下场,这个后果不是县尊与严主薄能担当的起的,况且县尊年轻且又是进士出身,怎会误了大好前程。
说话间,乐氏端菜上来,看着乐天道:“二郎,你现年纪也长了,又在衙门里谋了差事,也算是有了正经营生,姐姐是该给你办桩姻缘来成家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