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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特别的蓝,云白得刺眼,阳光一泻千里地直射下来,不,何止是千里,天地连成了一线,视线之内,没有树,没有路,没有任何标识,沙漠像海洋一样浩瀚辽阔,如山脉一样连绵起伏,汗水已经流尽了,影子都像被阳光炙烤得萎缩了,可是脚步却依然向前,仿佛前面有一块绿洲在等着似的······这是一种强大的信念,还是一种愚蠢的执念呢?
    琥珀细细地用毛巾把掌心的汗擦净,接过谌言递过来的琴。她闭上眼睛,缓缓调整呼吸。其实无关信念、执念,只不过是人对生存的本能渴望。当人生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只要能够向前,不管是踩着荆棘,还是涉水,还是逆风,都会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
    心酸么?委屈么?怎么会呢?同样的境遇,和别人比,她不知幸运到哪里去了。她睁开眼睛,看着舞台中央演奏的盛骅。上一个流程是一位刚拿了最佳年度歌曲奖的男歌手演唱了他的那首得奖歌曲,他的歌迷来了很多,然后和他来了个集体大合唱,那分贝把琥珀的耳膜都震疼了。盛骅在他之后上台,谌言脸黑成了锅底,盛骅的演奏完全被还沉浸在刚才合唱中的歌迷叫喊声淹没了。很奇怪,琥珀却每一个音符都听得很分清。
    《船歌》,节奏飘逸,船桨击水之声隐隐可闻,弱拍和强拍交替起伏,宛如水波荡漾之态,充满浪漫情调。事实上,肖邦创作这首歌曲时,他和乔治·桑的关系已经快要破裂了,他为了挽回她而创作了这首歌曲。炽热的真情,亲切的温存,可惜还是回天乏力。
    这是肖邦所有作品中最要求表现手法及用心来演奏的很复杂的乐曲之一,这个场合,并不适合弹肖邦,但盛骅还是选择了肖邦。也许他知道别人不会关心他弹了什么,他只想弹给自己听,弹给她听,这就足已。
    “还好吧?”谌言轻声问琥珀。盛骅的《船歌》已经演奏结束,主持人走上台去,再等一会,就该琥珀上台了。
    琥珀朝她点了下头。今天的演出人员很多,后台非常嘈杂,和音乐厅肃静的候场区完全不同。她还没上场,下一个歌舞类表演的演出人员已经挤挤搡搡地过来了,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琥珀在伴舞里的人群里看到了赵怜惜的面容,赵怜惜下意识地避开琥珀的目光,但下一刻她又转过来看向琥珀,脸上浮现出一丝嗤笑。那意思好像是“我是从一个芭蕾舞演员沦落成一个歌手的伴舞,可是你那样的小提琴女神跑到流行音乐盛典上打酱油,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她还和旁边的女孩咬起了耳朵,那女孩吃惊地张大嘴巴,一脸匪夷所思地瞪着琥珀,接着,很多人都看了过来,目光大部分很震惊,也有面带鄙夷的。
    作为一个职业演奏家,并不害怕被别人打量,不谈这几个人,即使待会面对下面几万人的目光,琥珀也能做到从容得体地应对。
    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神奇,琥珀想起自己初来华城那天的夜里,她看着从雾霾中驶过来的那辆拉风的跑车,车窗徐徐降下,露出她以为不可能有交集的盛骅的脸,这是神奇的开始,现在,她发现,她的演出恐惧症神奇地痊愈。没有窒息,没有耳鸣,没有腿软,没有虚汗,感觉不到压力,甚至都感觉不到紧张,她只觉得是一种享受,享受种种无法表达的憧憬、希望、畅想,都可以尽情地用音乐来表达的美好感受,享受音乐所带来的生活的情趣和生命的洋溢,享受与盛骅合奏时唯有他知的默契。
    有人说,一个人的伟大和渺小,完完全全取决于他自身与音乐的交往程度,她认为,一个人的幸福与悲哀,也取决于对音乐的认知程度。音乐,曾经带给她痛苦和恐惧,那是她把音乐看得太过高远,其实,音乐很容易接近,也很亲切,前提是要有一个懂得倾听你音乐的人。
    这个人,她已经遇到了。
    谌言轻拍了下她的肩,舞台上,盛骅朝她伸出了手。他们重奏的曲子,还是那首韦伯的《邀舞》。他这样的姿势,很像在舞会上邀请她共舞一曲样。可不就是共舞么,他的眼睛满含着笑意,像是鼓励,也像是很期待,更像是很欢喜。舞会上那么多的女孩,他只想和她共舞,只看到她。
    她拿着琴款款朝他走去。
    琥珀今天穿了件大红的露肩长裙,直及脚踝。谌言说,在中国,大红色代表着大吉大利。璀璨的灯光下,大红的长裙就像一团行走的光束,再加上她的优雅与自信,不知道是被她惊艳了,还是被盛骅刚才的介绍惊诧了,刚刚还沸腾的体育馆内蓦地一静。
    盛骅在心里面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样的,我的女孩。他把另一只手臂也打开了,等着她走近,他要在几万道目光下,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琥珀看到了他张开的手臂,熟悉的,是他一如既往的强大的气场,陌生的,是他眼中亮得惊人的光泽。她的心怦然加速了。下一刻,她被拥进了他的怀中,她感觉到他不弱于她的心跳,隔着衣衫,一下一下撞击着她。接着,她仰起头,在他的脸颊两侧分别吻了下。
    寂静的体育馆突然掀起了一股浪潮,先是抽气声,后来是掌声,还有叫声,也许还有骂声。不过,琥珀才不在意呢!盛骅的身子却突然也紧绷住了,眼睛倏地瞪大。琥珀不禁有些羞窘,颊吻在西方只是一种礼仪,虽然盛骅在西方生活了很久,但不代表他就西化了,他不会是被她的热情给惊到了吧?
    盛骅如坠深渊!
    一团漆黑。没有疼痛,也没觉着发胀,突然的,一切景象就从他眼前消失了。盛骅紧紧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一团漆黑。那不是被暮色四临之后的黑,而是深渊般的黑,黑得时间和空间都像是静止的。这一次,和上次交通意外时的短暂几秒不同,长得像天老地荒似的。
    盛骅惊得魂魄都散了,全身的温度都像被抽走了。他根本就没意识到琥珀吻他了,也听不到四周的声音,额头上瞬间就布满了冷汗。脑子里轰隆隆巨响,心跳快得都不能呼吸了,这是病情加重了吗?是不是从此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光明了?纵使再沉稳,再坚毅,这一刻,盛骅也崩溃了。但他知道他还不能崩溃,至少现在不能,他必须要撑到下台,至于以后······但愿还有以后,哪怕是短暂的以后,他不奢求,一年就好,哪怕仅仅半年,那时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痛楚像潮水般漫进心田,盛骅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卑微。
    “盛骅?”琥珀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不安。
    他命令自己镇定下来。他就站在钢琴旁边,转过身就能坐下。本来就是背谱演奏,88个琴键,他熟得不能再熟,闭上眼睛都能演奏,所以······一切都会好好的。他安慰地朝琥珀一笑,温柔又温和。
    琥珀心头一松,丝毫没发觉盛骅的变化。
    盛骅在琴凳上坐下,手放在琴键上。闭上眼睛演奏和完全失去视力的演奏还是不一样的,闭上眼睛是彻底的沉醉,失去视力心则会悬在半空中,手指战战兢兢。盛骅不由地想起向晚,她没有演出恐惧症,但她是个完美的人,不允许演奏有一点瑕疵。她演奏的时候,死命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于是他们从来没有眼神交流。今天的观众也许都不是资深古典乐迷,也许从不听肖邦,但不代表就可以蒙骗他们的耳朵。
    盛骅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轻落下,很正确,中央c。他扭过头,琥珀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一袭红色的长裙,微卷的长发散在两肩,眸如星辰。可惜他看不到,他只能勉强去辩识她的方位,挑了挑眉,好像在提示她舞会要开始了。她应该会回以他一笑吧!
    确定了中央c在哪里,盛骅的心就定了一大半。低音区,柔和、温润、轻盈的序奏,从容不迫的旋律,绅士出场了。琥珀的眉细不可察地拧了下,盛骅的弹奏有一丝的慌乱。她看了他一眼,他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过脸也看向她,嘴角微翘。
    大家概是听错了,琥珀脸一红,忙举起琴弓。乐曲的画风突变,欢快、明亮、激昂的琴声立刻给人呈现出一场盛大、隆重、欢腾而又华丽的舞会场面,男士们西装革履,英俊挺拔,小姐们淡妆浓抹,芬芳多姿······
    这是琥珀在中国的第一次正式演出,尽管她现在声名受损,但,哪怕是再挑剔的乐评家,也不得不承认,盛骅和琥珀的二重奏,是殿堂级的演奏。在这样的万人体育馆,流行音乐的主场,巨星云集,即使很多从没感受过古典音乐的耳膜也被震撼了,原来古典音乐也可以这么魅力十足,听得都想恋爱了。
    第22小节,绅士和小姐熟悉了起来,相谈甚欢。盛骅加进了装饰音,旋律更为恳切、真挚。额头的汗越来越密,指下一滑,错了一个音。毫无预期地,黑暗突地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越来越大,光明呼啸而来,他贪婪地睁大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这是自己的错觉。还好,一切都不是假象。钢琴的每一个键、他弹奏时弯曲的指节、手背上的青筋,都是那么的清晰。眼眶在发烫、发热,当他的目光一投向琥珀,她立刻就接受到了。
    她的睫毛湿湿的,她哭了?因为喜悦么?
    指下的旋律越发地欢快,她像跟着他的步伐,一圈又一圈地旋转。
    演奏中的她,很美,他看了一眼,又一眼······他要把她的样子牢牢记住。
    最后一个和弦在指下慢慢结束,回音还在体育馆内回荡,掌声已经响起来了。盛骅站起身,与琥珀一同谢幕后,两人再次拥抱。琥珀觉得这次的拥抱,盛骅很用力,像饱含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激动。
    很多人在下面叫嚷着“再来一首”,盛骅挥挥手,与琥珀相携下台。谌言看着两人,与有荣焉道:“虽然今天现场的音响效果一般,但我真的不能再苛刻了,重奏很完美。”
    盛骅指着谌言,对琥珀说道:“这就算完美了,后面的音乐会,看她用什么词形容?”
    “那定是一场听觉视觉的盛宴呗!”谌言信心十足道。
    下一个节目要上场了,伴舞先上。赵怜惜从琥珀面前走过去,琥珀淡淡地站在那,看都没看她。本来就不算相识,以后想必也没相识的可能,她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赵怜惜快速地眨着眼睛,把溢出来的泪水堵回去,不然会把脸上的妆弄化的。和区平分开后,她脚踩两只船的事也传了出去,芭蕾舞团呆不了,老家不能回,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伴舞的工作,可不能丢了。芭蕾舞,不过是曾经的一个梦罢了,秦笠,也是她曾经的一个梦,呵,她做过不少的梦,现在,她活得很清醒,因为她知道,有些梦,不是努力就能实现的。
    赵怜惜甩甩头,扬起一脸的笑,跟着队伍奔向舞台。
    盛骅去了趟洗手间,放了满满一池的水,整个脸都浸在水中。他用纸巾把脸上的水珠一点点地拭净,抬起眼,镜子里的人,面容平静,眼底却涌动着浓浓的悲怆。他扔掉纸巾,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洗手间里有一扇窗,半开着,有一股水气飘进来。他朝外看了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雨很大,可以说是暴雨了。他把窗户关实,犹豫了下,还是拨通了岛本医生的电话。
    没让他久等,岛本医生很快就接听了。听完他的叙述,岛本医生很久都没出声。盛骅无奈地笑道:“岛本医生,你好歹告诉我声,这次的失明,是因为压力所至,还是以后就时不时地来一下,频率有多高?”
    过了半晌,岛本医生出声了:“我说很高,你会立刻来日本做手术吗?”
    盛骅挠了下额头:“不带这样吓唬人的,我从日本才回来多久啊,你可是说给我一年的时间······”
    “我说过很多话,你怎么只记得这句?”岛本医生愤怒地打断了盛骅,“生命属于你自己,我只能建议你,却不能强迫你。”
    “对不起,我道歉。”盛骅好声好气地和岛本医生商量着,“我手里还有点事,一结束,我就去日本。这个失明,有药可克制么?”
    岛本医生咬牙切齿道:“没有。”
    盛骅笑了:“医生要有仁者医心,不能见死不救!”
    “盛骅,你手里的那件事非要现在做么,不能延迟?”
    盛骅沉默了下,说道:“是的。”
    岛本医生叹了口气:“每天的药量加倍吧!”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像是准备放弃盛骅了。
    盛骅悻然地勾了下嘴角,把手机放回口袋。外面的雨声像是更大了,听得人很心烦。但他还要打起精神,演奏只是今天的序曲,正章还没开始呢!
    这个盛典,本来就聚焦了各大媒体。媒体今天只想拍几张美照,写点花絮,没想到,盛骅突然投放了一枚重型炸弹,媒体们都眼冒绿光了。终于,他们在停车场入口堵住了正准备离开的盛骅和琥珀。
    看着眼前一堆的长枪短炮,盛骅悄声对琥珀说:“我们只是作为嘉宾来演出下,这下,喧宾夺主了。”
    “以后估计要被人家拉进黑名单了。”虽然并不意外媒体的围攻,但还是有点不安和内疚。不是因为她,盛骅是不用面对这些的。
    “太优秀有什么办法呢?”盛骅无奈的口吻,让琥珀弯了弯眼睛。
    应媒体的要求,两人很配合地站好,让媒体拍照。
    镜头咔嚓咔嚓响着,闪光灯闪个不停。抢先出声的是家网络媒体,以深度挖掘娱乐圈八卦见长。盛骅和琥珀不属于娱乐圈,可是八卦很劲爆啊!“琥珀小姐,你听得懂中文吗?”记者穿了件棉质的格子短袖,像洗缩水了,吊在身上。
    琥珀点点头。
    “你和盛骅教授今天的演奏很精彩,听盛骅教授说你们准备组成一个二重奏乐队,叫moon,这个名有特别的意义吗?”
    盛骅赞许地看着记者,看着貌不惊人,却懂得循序渐进。“琥珀小姐听得懂中文,但不代表她就能说好中文,还是我来回答吧!我一开始想给乐队起名叫他和她,琥珀小姐瞪了我一眼,说干脆叫男和女好了。”
    媒体们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我们又各自起了几个名字,意见就是不能统一。还是朋友家的孩子说,不如叫moon吧,因为姐姐很喜欢看月亮。我想想,也不算难听,就接受了。”这话真不是盛骅编的,是书记家的小糖球说的。琥珀在书记家呆了几天,夜里不睡觉,就趴在阳台上看着月亮,不知怎么给小糖球发现了。
    “盛骅教授很绅士哦!”记者顿了下,目光紧盯着琥珀,“前一阵子,网络上有几个关于琥珀小姐和希伯先生的贴子,因为贴子是从国外网站转过来的,不知真假。我想请问琥珀小姐,你的朋友阿峦自杀,真的是因为接受不了希伯先生爱上你吗?”
    这样的质疑,琥珀的耳朵都听出茧了,但再一次听到,心头还是控制不住地涌上了羞辱感和气愤,她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下巴高傲地扬起。盛骅的手不着痕迹落在她的腰间,和煦地一笑:“谢谢这位朋友帮我们炒作话题,室内乐在中国目前市场是很窄,但我们乐队还是想靠自身的魅力踏实地一步步向前。古典音乐之所以称之为古典,是经过几百年时光洗礼的,一夜爆红对它不合适。”
    记者急眼了,他哪有帮他们炒作啊,他是在挖掘八卦。“盛骅教授,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很抱歉,我真不是很明白。”盛骅还是笑语晏晏。
    “就是网络上说琥珀小姐插足希伯先生和阿峦······”
    “网络上还说琥珀小姐有演出恐惧症呢,你说她有么?”盛骅收了笑意,语气凛然。
    记者张口结舌,他无法回答。琥珀刚演奏结束,几万双眼睛都看到了,明摆着演出恐惧症是别人居心叵测的诬陷,同样的,什么插足,什么小三,什么杀人犯,这些传闻也就值得推敲了。
    “虽然国内的观众对琥珀小姐还不算太熟悉,你想提高琥珀小姐的知名度,出发点很好,你可以夸她的音乐,夸她那把价值连城的名琴,你不懂古典音乐,怕自爆其短,那就夸夸她长得很漂亮啊,这个总会吧,为什么要选择用这样龌龊的方式呢?你还有没有一点媒体人的职业道德?难道恶心了别人让你很有成就感?”
    盛骅一句比一句加重的问话,问得记者那张脸青了发白,白了又发青,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其他急不迭地想揪着琥珀绯闻发问的媒体,你看我,我看你,识时务地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问题都咽了回去,改问了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盛骅都微笑着一一回答了。
    最后,一个兴奋得脸红红的女生问道:“盛教授,你和琥珀小姐是恋人吗?啊,我不是要炒作这个话题,世界上很多二重奏的演奏家,先是搭档,后来日久生情发展成了恋人,感觉你们也有这个可能。盛教授对琥珀非常体贴,而琥珀小姐对盛教授非常信任。”
    琥珀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却在轻轻地颤动。
    盛骅促狭道:“音乐是用来表达自我的最容易的方式,多关注我们的音乐,我想你会找到答案的。”
    这是是还是不是呢?琥珀不由地抿紧了唇角。
    小姑娘倒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好的,我一定要来听你们的音乐会。我很喜欢你们的演奏,虽然不太听得懂,可是画面很养眼。”
    “那就来饱饱眼福吧!”盛骅轻揽着琥珀,朝媒体点点头,走进停车场。上车前,琥珀回了下头,神情愣愣的。
    “看什么呢?”盛骅扶着车门问道。
    “就这样么?”那种百口莫辩只能任由别人指责、谩骂不得不躲藏在别人发现不了的角落里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她可以在明朗的早晨,去公园晨跑,被别人认出来,也不用惊慌。走在街头看到熟悉的人,可以上前问好,而不是慌乱地把目光避开,生怕别人过来问这问那。阳光从树梢间穿过来洒在她身上,她仰起头,闭上眼睛,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多么清新的空气啊,带着泥土新鲜的芬芳,还有草木的清香。
    “不然你想怎样?”
    琥珀垂下眼帘:“怎么会这么简单呢?”她愿意信任盛骅,但她对自己讲,不要抱太大的幻想。怀特先生不是没有想办法,可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况越来越坏,坏到她以为再也好不了。
    盛骅正色道:“哪里简单了,不过是你在拼命罢了。不管多绝望,你都没有想过放弃音乐,哪怕一点亮光,你都用上全部的力气。这样的你,才让我对我们的演奏充满信心,才让我回答他们时底气十足。”
    琥珀心道:如果没有你,哪里来的一点亮光?她朝他笑了笑,他应该喜欢她吧?无须问了,一定是。
    驾驶座上的谌言按了下喇叭,这两人,有什么话不能上车再讲,在外面说个没完,也不看还有媒体在那候着偷拍呢!
    谌言特别喜欢房楷送她的那辆跑车,那车她一个人开,很拉风,但是再载两个人,就有点勉强了。来的时候,盛骅让她开他的白色绝影,谌言睨了他一眼,怎么,我这车委屈你了?盛骅摸摸鼻子,得罪经纪人,后果很严重,这个可是有先例的。他个头高,只能坐副驾驶座,琥珀就只得窝在后排了,还得把驾驶座翻上去,才能上车。
    跑车驶出停车场,雨势一点也没减弱,刮雨器刷个不停,视线还是有点模糊。谌言开得很慢,车里可是有两个国宝级的演奏家,她得小心又小心。
    像是怕干扰她,一路上,盛骅微闭着眼睛在休息,琥珀托着下巴,看着车窗玻璃上的雨流出神,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用了比平时多了一倍的时间,谌言才把两人安全地送到了小院。
    车里只有一把伞,谌言撑着伞把盛骅先送到门廊下,准备再回身接琥珀,盛骅喊住了她。“你回去后和房楷商量下,看能不能把音乐会再往前提一提?”
    “为什么要提前?”如果提前,海报拍摄要提前,宣传要提前,票务预售那边也要提前,一堆的事。谌言有一点轻微强迫症,定下来的事被推翻,心里面就会很烦躁。
    雨小了一点,压在头顶的乌云渐渐地散去,诡异地,有一丝月光从绽开的云缝间露了出来,浅白又羞涩,不一会,又缩进了云朵里。
    “今天的采访是琥珀第一次正面回应那些传闻,明天的报道出来后,她的形象应该会有所逆转。虽然这是在中国,但是这边的乐迷一定会急切地与西方的乐迷分享这件事。再加上邓普斯大师的那番话,也许没办法一下子恢复琥珀的声名,但是西方古典音乐圈必然会格外关注我们的音乐会。moon首场演出之后,你就准备我们的亚洲巡演,差不多在新年左右结束,然后,琥珀就可以好好地准备她的十周年独奏音乐会,演出成功,她就能回归到她原先的轨道。不提前,时间会来不及的。”
    琥珀的水准,演出肯定成功,谌言不担心,她就是不太明白:“你让她回归原先的轨道,那你辛辛苦苦组建这个二重奏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凭我和她的影响力,演出商们必然会对室乐内感兴趣,各大音乐院校也会加重室内乐的教育。”盛骅憧憬道。
    “然后你回华音继续教你的书编你的曲?”谌言觉得盛骅疯了,兴师动众地成立了一个乐队,却只让它存活几个月。
    盛骅眼神很平静:“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那种日子。”
    “你这样挥霍自己在古典音乐上的影响力为她的复出铺路,这种行为叫为她人作嫁衣,你蠢不蠢啊?”谌言气得把头扭过去,不想看他。
    “不是谁都有幸为她人作嫁衣的,”盛骅自我解嘲地笑了下,“辛苦你了,谌言。还有,现在不要和她说起这些,让她专心准备音乐会。”
    谌言没好气道:“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出尔反尔,朝秦暮楚,早知道不回国了。”
    盛骅揶揄道:“这个我可不认哦,你是为了房楷回国的,做我的经纪人不过是顺带。”
    谌言严肃道:“我觉得你并不是真正喜欢室内乐,你如果真的想把国内的室内乐发扬广大,你就应该把琥珀留下来。”
    盛骅摇了摇头,眼神一点点暗了下来:“每个人的能力有限,我大概对自己估计过高了。”
    “这个时代,强调的是自我、自信,谦虚可不算是什么美德。”谌言恼火地把伞上的雨珠抖了一地,跑到车边把琥珀接了过来,再见也没说,就走了。
    琥珀纳闷地看着跑车后面的尾灯:“你们吵架了?”
    盛骅没否认,淡淡道:“我让她早点和房楷生个孩子,免得房楷整天疑神疑鬼的,都快神经质了。她觉得我没资格说这话。你笑什么?”
    琥珀摸了摸嘴角:“有么?”
    “牙都露出来了。”盛骅推开大门。雨水稠密,砖缝间冒出点青苔,他提醒她会打滑,让她小心脚下。
    琥珀应着,声音软软的。
    盛典上有盒饭供应,但两个人的节目排在前面,也没顾上吃,这会都饿了。冰箱里除了一袋面包,还有瓶鲜奶,其他就没吃的。鲜奶倒在玻璃杯里,面包稍微烤了下,又切了点西瓜,就算晚餐了。
    外面的雨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可能不是雨,是屋檐在滴水,单调而耐听,很是安静。
    “这么开心?”盛骅看到琥珀吃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禁也乐了。
    “是呀,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很幸福。”
    “要求真低。”
    “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
    “以后,我们每场音乐会的首支曲子,都用埃尔加的那首《爱的致意》,行么?”她的眼睛越来越明亮,亮得他都不敢直视。
    **
    真给盛骅说中了,媒体连夜赶写的报道一出来,立马上了热搜第一名,不仅遮挡住了盛典上众星的星光,就连在同一天举行的许维哲的“来自星星的你”的音乐会也被衬得黯然失色。
    众星心里面微酸,倒还能接受。流行音乐与古典音乐,虽然说是音乐的两个种类,没有高低之分,但是很多人还是认为古典音乐更高深、神圣一点,他们只是国内著名歌手,人家两个可是世界著名演奏家,这没有可比性的。可是许维哲是古典音乐界正当红的新星,不少乐评家已经称他为现代中国古典音乐的“首席”,宣传的力度那么大,各大平台为他打call,当晚各界名流齐聚沪城给他捧场,许维哲的表现也出色,第二天在音乐界掀起巨大波澜是情理之中的。确实有不少音乐人士在社交平台上发表了洋洋洒洒的评论,可惜根本无人关注,水花都没溅起几滴,大家的视线都被盛骅和琥珀占去了。
    那只是一首韦伯的《邀舞》,几分钟的演奏,网络上的话题却是一个接一个,有评论演奏的,有谈盛骅的改编的,有谈琥珀的传闻的,就连琥珀的那把琴也占了一个。
    一度激昂的心情转瞬即逝。
    周遭一片寂静,凯尔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许维哲,他不知是说点安慰的话,还是找个话题,这样子沉默着太让人难受了。
    如果不考虑许维哲,单单站在凯尔的角度,他都得为盛骅把握的这个时机和场合拍手叫好,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了。他上了下国外的音乐网站,那个二重奏视频已经被转发了上万次,盛骅倒没什么人提,满屏都是琥珀的话题。他有种直觉,虽然琥珀并没有为自己辩护什么,但她很快就可以实行华丽大变身,而希伯会死得透透的。
    可是怎么能忽视盛骅?没有盛骅,琥珀现在会是什么境遇?凯尔如果对中文熟稔,此刻,他必会用“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这句话来表达他对盛骅的感觉。这个人强大得可怕!
    周晖也一直关注着许维哲的音乐会,愤怒道,谁给了那两个江河日下的人胆量来和我们打擂台?凯尔也气愤,但他的理智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人家盛典的时间是一年前就定下来的,音乐会的时间是上个月才确定的,盛骅是盛典邀请的嘉宾,所以真不能瞎掰,说盛骅是打擂台。但盛骅在盛典上,和琥珀携手出现,两人合奏,再加上那一番话,必然是精心设计的。如果单单是他演奏一曲,不可能有这样的反响。可是这是人家的自由,又不在同一座城市,应该碍不着他们啊,谁知偏偏就碍着了。
    周晖很不满意凯尔的回答,她觉得是凯尔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她要立刻回国亲自盯着。凯尔怎么劝阻,她都不听,还是许维哲把手机拿了过去。“妈妈,柳向栋被限制出境了。”
    周晖一下子像哑巴了,许久才声音发抖地问:“因为什么事?”
    “说是协助调查江闽雨受害案。他虽然被限制出境,但没有失去自由。”
    “他过来找你的?”
    “他来看我的音乐会,在庆功酒宴上提了这么一句,让我转告你,他很好。妈妈,你想回国?”
    周晖平静了下来,叹了口气:“我老了,回国也帮不了你什么,就不来回折腾了。不过,不管回不回国,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接完电话,许维哲就站在了窗边。今天沪城的天气有点浑浊,江面上起了雾,隔着雾,看江对岸的高楼,像海市蜃楼,很不真实。说不出来的情绪,像是失落,又像是凄怆,又像是苦闷,就像清水中的一滴墨,不可遏制地弥漫开来。
    一件事,慎之又慎地开始,步步小心,想圆满地画个句号,竟然这么难!
    凯尔在咳嗽,像是欲言又止。许维哲回过头,抬起略有些沉重的眼皮,询问地看向他。
    “该去机场了。”凯尔指了指手表。
    对,去机场,巡演的下一站是长沙,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凯尔让酒店叫了车,上车的时候,许维哲皱了下眉头,问道:“你看到虞亚了吗?”
    这一说,凯尔也发现每天都要在他们面前晃悠下的虞亚到今天没有出现。“可能出去了。”反正到了长沙就会遇上。
    许维哲哦了一声,习惯性地打开装着乐谱的行李箱,翻看乐谱。但他显然定不下心来,看几行便朝车窗外看一下。到达机场时,他拎着行李下车,突然对凯尔说道:“我想先飞华城,然后再从华城飞长沙,时间足够的。”
    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去了华城,又能怎样呢?凯尔心道。
    许维哲看着巨大的电子屏上翻动个不停的航班消息:“就想看她一眼,没想怎样。”虽然不一定能见到。
    还算顺利!下了飞机,许维哲试着拨打琥珀的手机,总算开机了,电话接得也很快。听到他的声音,她愣了下,便同意见面。他还要飞长沙,便选了个机场与市区中间的位置,是家日式红酒屋,旁边还有个花店。他进去选了盆白鹤芋,也有人叫它一帆风顺,叶片是深绿色的,叶柄很长,春夏开花,现在花期刚过,放在屋子里,可以过滤废气。
    琥珀是谌言开着那辆靓得不要不要的跑车送过来的,谌言没有下车,看了看手表:“两小时后我来接你,够吗?”
    琥珀朝楼上看了看,她觉得可能一个小时就够了,但她点了点头。虽说谌言现在是她的经纪人,但她在谌言面前,远没有在怀特先生面前放松。谌言对她,敬业、尽职,但是也会保持一定的尺度。可以说,她们俩目前处在相互观察、相互磨合的阶段,谈交心还有点早。
    “稍微收着点,注意不要让别人拍到······你懂的。”谌言耸了下肩,呼地下,跑车冲出了琥珀的视野之外。
    琥珀静默了片刻,推门进去。
    许维哲选择了二楼的一个包间,服务生送上红酒和下酒菜,便替两人拉上了纸门。空间一下子狭窄起来,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你······”许维哲朝琥珀说了个“你先说”的姿势。
    “那是送我的么?”琥珀指着摆在一边的白鹤芋。
    许维哲点了下头,细心地给她讲述了着怎么养植。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青台,他们已经近三个月没见面了。虽然没有见面,但他每天都会给她的手机发早安、晚安,问她今天好不好,再告诉她他今天过得怎么样。当她昨晚把停工很久的手机充上电,打开,他的短信哗地下全涌了出来,足足有164条。她一条条地读完,然后就删掉了。他很关心她,他说喜欢她,是很真挚的,可是······
    琥珀把花盆接过来:“我会好好养的。”
    许维哲故作轻快道:“我可不敢当真。”
    琥珀对他一笑,很短促,很疏离。许维哲心里面狠狠地一痛,随即又有些恼怒。“你是不是在怨我?”
    琥珀低头不语。
    “你怨我把你演出恐惧症的事透露出去,让你雪上加霜?是的,是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虞亚的。那是在青台,你拍摄结束回华城了,希伯跳出来爆料,她正好来看我,又一次向我表白,我说我喜欢的人是你,她要什么有什么,而你,几乎一无所有了,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她说不就是一个绯闻么,你上不了台,还可以去教书,在家带学生,怎么就一无所有了?我说你有演出恐惧症,很严重,从很久前,你就拉不了琴了。我是故意和虞亚这样说的,依她张狂骄横的个性,必然要大肆渲染这件事。我知道你的演出恐惧症已经痊愈,我看到你在酒店里拉琴了。这样,把事态扩大到极限,然后,我邀请你来我的音乐会做嘉宾,所有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我把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还是晚了一步。琥珀,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么?”
    琥珀吃惊地抬起头,显然,她想不到事情的出发点是这样的。“不是信任不信任,这是你在中国的首场个人音乐会,邀请的嘉宾应该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像我这样的一个负担。”
    “于是你就选择做了盛骅的负担?是因为他的琴技比我好,声名比我高,比我有担当?其实,还是你觉得他更值得信任吧!”许维哲的愤怒喷涌而出。
    琥珀避重就轻地回道:“我觉得他在室内乐上的造诣很高,和他合作,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许维哲的心里面一片荒凉,荒得寸草不生,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直视着她,想起他们在奥地利的初见,想起他去巴黎看她,那些清翠的小植物,水果的清香,她扬起脸,唇角边的笑意,他们在塞纳河边,走过一座座桥,看对岸巴黎圣母院上面的浮雕在阳光下闪着光,在街角买一杯咖啡,吃刚出炉的小羊角面包······一切是那么的美好,那么快乐,就这么让它成为过去?
    他想起周晖有次喝醉了,边哭边说道:你知道比悲伤更悲伤的是什么?是空欢喜。
    他和她的相遇,也是一场空欢喜么?
    他问过她能不能给个机会让他喜欢她照顾她,能不能做他首场音乐会的嘉宾,她都没有回复他。
    不需要回复,一切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她从未参与进来。
    菜慢慢地冷去了,酒还在瓶中,两只玻璃杯空落落的摆在桌边。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自嘲地一笑,问道:“是不是,你从未把我当朋友?”
    是不是你从未喜欢过一点?是不是你从未考虑过给我做嘉宾?
    三个问题,她都没回答,或者说她都回答了。
    琥珀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许久,她低垂下眼帘,扶着桌沿站起来:“我该走了。”
    他看着她的手去拉拉门,很快就要从他的眼前消失,他突地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把她拉进怀中。他说不出恳求她留下的话,他只是用力地将她抱紧。她并没有挣扎,一动不动,很安静地让他抱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刹那,也许是一个世纪,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退后一步。
    她回过头,朝他温婉地笑道:“维哲,谢谢你给过我那么多温馨的时光,我不知说什么好,就愿你总能到达希望的终点。”
    她走出了他的视野。第一次,她和他道别,他没有相送。
    他想独自呆会儿,却不能如愿,凯尔催促的电话一遍遍地打过来。
    他走出红酒屋,他记得进来时,阳光就高挂在那,现在还在那,好像从未稍离。错觉,事实上,他的世界已经颠了个个。
    琥珀还没离开,捧着那盆“一帆风顺”站在对面的路道边。许维哲贪婪地看着她,任由凯尔的电话响着。
    谌言的车来了,车上多了个人。看着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的盛骅,琥珀一愣。
    盛骅瞅了瞅她手里的植物,嫌弃地勾了勾嘴角,给她拉开副驾驶的座椅,让她坐到后排。确定她坐好了,盛骅又把座椅摆正,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对上许维哲的视线。他并没有过激的举止,可以说非常礼貌,也许笑意很浅,但轻轻的颔首,任谁也挑不出刺来,可是许维哲却从中读出了一丝······警告?他想,如果此时他再演奏一曲《鬼火》,盛骅绝对不会再弹莫扎特,他会弹戈多夫斯基改编的肖练op25中的第6首。这首把三度双音技巧移到左手上,还必须弹得轻巧动人,难度超越了《鬼火》很多很多。
    呵——他现在觉得他有资格做他的对手,准备迎战了?
    许维哲眼神一暗,甚至有些阴郁。
    去机场的路上,凯尔告诉他,大剧院刚刚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预告,两周后,盛骅和琥珀的小提琴钢琴二重奏音乐会将在音乐厅举行。是那个可以容纳1800个座位的音乐厅,而不是只有400多个座的小剧场,这是多大的胆量和豪气啊!两周后,他们巡演也刚好到华城。上次的亚洲音乐盛典,是个巧合,这次怕是故意为之。凯尔咂嘴,这下,怕是真要打擂台了。
    许维哲笑了,幸好爱情不是一切,幸好一切都不是爱情。蓝天依旧,白云依在,海洋依然波澜壮阔,擂台,打就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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