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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带宏志班的是杜衡老师,杜老师四月份的时候行为就有些反常,五月份的时候越发厉害,家里人带去检查,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拿笔记本的警察停了笔,问她:“杜衡老师,他现在在哪儿?是突然得病的吗?”
    “在城关精神病院,我听说是家族遗传性,他们家里人都有这个症状,都是大约三十多岁发的病,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是太清楚。”
    警官点点头。
    朱朱接着开口,“后来我就代了班主任,我那时候毕业工作还不满一年,又代的是宏志班的临时班主任,就觉得惶恐,所以事事都想着尽些心,我知道知夏家的情况,她期末没有考试,第二年的奖学金可能就要泡汤了,她们家的情况实在不是很好。所以我跟教务处申请了一下,单独给她准备了一份补考卷子。
    “大概是七月六七日左右,我打电话过去给知夏家里想把这件事跟她讲一下,那天接电话的是知夏的爸爸,他脾气有些暴躁,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说是很久都没见到知夏和知夏的母亲了。
    “我那时候有些害怕,新闻上天天播报家暴事件,我就生怕知夏也会因为……所以我就亲自走了一趟,没敢先去家里,先去了皇庭俱乐部……嗯,就是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不过那里人说,知夏母亲已经半个月没来上班了,我才想起知夏期末请假说是母亲生病,就跑了一趟江县人民医院碰碰运气,但是没找到人,后来又去了江县中医院,第二人民医院,都没找到,最后才去了她家里,家里也没人,那天知夏的爸爸也不在家,听邻居说欠了赌债,那几天有人去家里砸门,知夏爸爸出去躲了。我觉得我尽力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想着等开学再说!”
    “你去皇庭俱乐部的时候具体是哪天还知道吗?”
    朱朱想了想,最后掏出手机,“你等我看一下,我那天……对了,我那天去看了杜衡老师,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她翻到了备忘录,“七月十一日,我是陪杜老师吃了中午饭才去的皇庭,所以应该是十二点以后。再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杜衡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似乎还好,他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我那天去的时候他挺清醒的,还问了我班上的学习情况。他对学生一向很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过才得了病。”朱朱轻轻叹了口气。
    “他生病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刺激到他?我是说和陆知夏相关的事情。”
    朱朱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我就是个英语老师,平常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杜老师……他人很严肃,我和他平时也没交集。”她似乎已经有些疲惫,声音都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忍受不住似的哽咽起来,“如果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找不到知夏的时候我就应该报警的。”
    拿笔记本的警察合上本子,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朱朱点点头,道理都懂,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幻想。柔顺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下来,露出一节雪白的颈子,引人遐思。
    她几乎是昭阳中学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只是未免显得柔弱了些,于是闫警官又问了一句,“当时你是个不怎么管事的英语老师,资历又浅,学校为什么让你代宏志班的班主任?”
    朱朱把头发别到耳后,温顺地回答,“宏志班各科的老师都是学校最好的,很多老师都身兼数职,可能只有我比较闲吧!”
    老罗在那边插了一句嘴,“我们朱老师虽然年轻,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名校硕士呢!江县这小地方,能有几个考上名校的,还是国外?学校重视着呢!”
    那语气中尽显骄傲。
    春和看了一眼朱朱,觉得玛利亚的光环外又套了一层光环。
    她把朱朱和闫警官的谈话听完了,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就走了出去。
    老罗似乎终于想起了她,对着她的背影说,“回去把检查写了。”
    春和干脆利索地答了句,“不写!”
    她烦躁着呢!
    一个形容怯懦的小姑娘进了办公室,也不知是这两个字吓到了她,还是几个警察吓到了她,刚和春和擦肩就把一摞周记本给扔了,慌慌张张地蹲在地上捡,春和愣了下,回身帮她拾了几本,她连声说着“谢谢!”
    八班的同学,春和依稀记得她的脸。
    “不客气!”
    春和从前门出去,走过窗户的时候,往里面看,几个老师凑在一起说着话,闫警官还在问着朱朱一些细节,那个抱周记的学习委员低眉顺眼地把周记本放在了语文老师的桌子上,路过闫警官面前的时候,她顿了下脚,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知夏她……她不可能自杀!”
    闫警官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位同学,你知道什么,可以说出来!”
    那学习委员头的勇气似乎都用光了似的,慌张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这么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春和放慢了脚步,等着对方脚步追上来,侧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胆小的像是易惊的兔子一样的学习委员警惕地瞥了一眼春和,然后才小声回答,“我……我叫赵钰涵。”
    春和觉得自己大概长了一张和闫警官一样“凶神恶煞”的脸,然后忍不住笑了。
    她和赵钰涵并排走,问了句,“你认识陆知夏?”
    听到陆知夏这三个字的时候,赵钰涵终于抬了头,“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她的事的,就算你是明哥的女朋友也不行。”赵白兔很有原则感地说。
    “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我更不会告诉你了。”
    “……知夏是我妹妹。”春和没有再绕弯子,“我知道她不是自杀的。”
    “妹妹?”
    春和笑意更深,“是啊,我是她姐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亲姐姐。”
    “可是你们不同姓……”
    “我们同母异父。”
    “啊。”赵钰涵吃惊地看着春和。
    回到教室的时候,里面依旧盘丝洞一样在群魔乱舞着,赵钰涵回到角落里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书出来。
    大概还在琢磨春和是不是在瞎扯淡。
    春和进教室的时候,程景明靠在座位上正和一个女生在讲话,面朝着门的方向站着,看见她的时候,扬了扬手,“来,小心肝儿,我和你说一件事。”
    登徒子!
    春和挑了挑眉,走过去,在暗暗琢磨了会儿自己是先卸他胳膊还是先断他腿之后,决定由他自己来选。她一脚踩在了他的凳子上,倾身看他,用一种比眼前的校霸还散漫的语气说:“来吧!打一架。你输了乖乖叫我名字,我输了那就随你便。”
    心口的烦躁已经聚集成了蘑菇云,她倒是想要纾解一下。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弯着唇角勾出一丝笑,“你……认真的?”
    他想起老罗说的话,她高一重大违纪,把人肋骨打断了两根。
    更觉好笑。
    果然,人不可貌相。
    站在他旁边的女生惊讶了一会儿,忽然扭头问另一个男生,“我有没有听错?”
    然后两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秒钟,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像是会传染一样,片刻后满屋子的笑声。
    “今个儿可是稀奇了呢!”
    “明哥你校霸地位不保啊!”
    “哈哈哈,嫂子给明哥留些面子嘛。”
    “来,给嫂子腾地儿啊!”
    几个人开始搬桌子,没一会儿中间就空了,只有他的凳子孤零零地杵在春和的脚下。
    春和:“……”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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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陈淮
    春和曾经最喜欢的一件事,是抱着爸爸的手臂打吊,爸爸会抬高了胳膊把她荡起来,她就会像打秋千一样飞起来。
    飞起来的她会嘻嘻地笑,风从耳边擦过,带着快意。
    那时候她六岁,小小的个子,是坐在爸爸肩头还没有丝毫违和感的年纪。
    她那时想,什么时候可以像爸爸那样厉害,那样她就可以让妹妹抱着她的手臂荡秋千了,妹妹软软的一团,真是太可爱了,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去。
    虽然她们同岁,可是她总觉得妹妹像个精致的娃娃,需要时时刻刻护在怀里的。
    春和每顿吃一大碗饭,在爸爸练拳击的时候拿自己的小拳头砸他的沙袋,她早晨会六点钟起床跟着爸爸去跑步。
    她满心满意地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变得很强壮,会保护妹妹,像爸爸保护她那样。
    可是那样的想法,永远停留在了她六岁的时候。
    爸爸出任务再没能回来,她被人领养,妹妹也被人领养,从此山也高水也长,相见总是遥遥无期。
    六岁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养父养母离开江县,以为长大了就可以经常回来看妹妹了。
    七岁的时候,她看着身高表,觉得长大是如此漫长的一件事。
    十岁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还是长大,能经常看望妹妹,给她买她最喜欢的芒果布丁,能亲眼看一看她,而不是逢年过节匆匆一面,不是书信里短短几语。
    如今十七岁,她还没长的足够大,还没看妹妹嫁人生子,知夏就已经去世了。
    死在七号废弃教学楼的夹道里,曝尸整整四十三日。
    她柔软的、像棉花糖一样的妹妹,变成了一具不忍目睹的腐尸。
    她来不及替她合上眼,来不及为她整理着装,更来不及为她换一个体面的妆容,因为死的是如此的没有尊严,那张皮囊已不能看,就那样填进火炉,变成一堆发白的骨灰。
    以至于那骨灰捧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总归是体面些了。
    如果苍天有眼,她定要把那眼剜出来。
    有时候觉得事情已经很糟糕了,祈求着上苍留一线生机,可是天似乎故意作弄,那些糟糕的,大多时候会更糟糕。
    究竟是谁错了呢?
    她的知夏,又哪里做错了?
    哪里?
    春和一拳砸过去的时候,胸口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眼前是一片模糊,空气似乎扭曲成了一团,所有的声音被自动隔绝了。
    她像只一只鼓满了气的气球,只等着一根针尖的外力,就要炸裂掉。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她动作太快,先是一拳砸在他的右肩,紧接着变拳为掌,扣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上前跨了一步,来了一个结实的过肩摔。之后就势矮身单腿跪在了他肋上,膝盖就顶在他胸口的位置。
    全程不过几秒钟,看得人目瞪口呆。
    春和俯身对他说:“去年我打断人两根肋骨,是因为他意图侵犯一个低年级的女同学,扯了人两颗纽扣还自觉得风流潇洒,我没宰了他,是看在文明和法律的脸面上。”
    程景明躺在地上,背上结结实实摔了一下,疼到麻木,他觉得此时还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跪在他身上的女生,大概是觉得她挺好玩的。
    “所以呢?我像是要侵犯你的样子吗?”他勾着唇,依旧是那种散漫的语调。
    春和笑了笑,“没有,我就是烦躁,想找人撒撒气,你看起来很合适。”
    气球炸了,只留下干瘪柔软的外壳,意识逐渐清醒的她,似乎又是初初进教室的模样,一身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淡然,和被包裹在软甲里的一身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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