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驻足停在巷口,神情中满是惊恐,待周清嘉行至她身边,抬眼望去,目光一怔,身体一颤,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做何。
她反应过来,快步想上前拉翠儿起来。他猝然抓住她的手腕,神情认真,晃晃头,“苒苒,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说完,他回首又望向那血泊,木箱之后似是躺着“东西”。他喉咙一哽,只觉胃里一阵恶心。
他将她护在身后,一步一步朝翠儿那边去了。空气中一阵血腥扑脸而来,身子只觉一沉。翠儿坐于地上,抬头望他,悠悠道来,“郡,郡王爷。”
他将手伸出,翠儿见自己满手鲜血,手抬置半空顿住了。他一把拉住她细腕,用尽全力将她从地上提起,语气漠然,“回你小姐身边去。”
翠儿抽噎一声,将手中鲜血摸在那翠色的裙纱罗裙上,两团黑色的掌印映在上,格外醒目。她回了声“谢谢郡王爷”,转身往苏苒苒身边去了。
她见翠儿蹒跚跑来,倾身向前伸手扶她。翠儿跌进她怀中,眼泪如连珠便不争气低落在衣衫上。她不忍,扯下腰间绢帕为她拭去,嘴里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说着抬手抚她后背,为她顺气。
翠儿抽噎着,断续应道:“小姐,小姐,小白他,他没了!”
方才见那血泊,她心中确实已有了准备,但没想到亲耳听见,她心中仍是一惊,久久答不上句话来,只是不停抚着翠儿的后背。目光不再敢往那方向望去,转眼看着身旁的翠儿,神情却已游离。
周清嘉立于一旁,缓缓低下身子,青色外褂浸在那血中,被染成胭红。他手指颤微,朝那“东西”慢慢移去。夜风吹起他的长衫,她终于看清了那木箱边的“东西”,一只白手,手中捏着一顶黑帽。
他终是将手停在那白手上,手掌紧握着,一时不语,脸上一时看不出他的情绪。她忧心仍是忍不住上前,来到他身边,轻拍在他肩膀上,“郡王爷,你快快起来,这里还是交给官府的人吧。”
他侧头,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手扶在他肩上,只觉他身体在不停颤抖。他抬手扶在她手上,又将那手死死攥着不肯松手,又闭了眼,手又渐渐紧了,喘成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巷间只听得那竹梢风动,见得那月影移墙。巷外依旧热闹非凡,人潮涌于巷口,七嘴八舌隐约听清几句。
“喂,喂,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这么多人围过来,就来瞅瞅热闹。”
“嘘嘘,小声些,死人啦,没看见那一地血吗!”
“哎呀妈呀,死得是个什么人啊?”
“就郡王府的个家仆,估计是贪赌欠了赌债,被追债的人乱棍打死的吧。死得那叫一个惨,你看这一地的血哦。”
闻声,只见周清嘉猛然转头恶盯着那些人,众人见他脸色不好,皆住了嘴,甚有他者见已无热闹可瞧,转身汇进人流,四下的百姓也都纷纷离开。只得留下几人依旧在巷口张望,不一会儿,几个衙役手持佩刀小跑前来。
当首的见了他,先屈身行礼,“见过,郡王爷。”
他未说话,只是起身让道,那几人低身查看着地上的尸首。不时便将那巷口仅剩的几人驱走,围了现场,蹲身查看。
苏苒苒抬眼望他,见他脸色黯淡,齿白唇淡,她轻声询问:“郡王爷。”名字叫出,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虑半天,终还是没将话讲出口。
忽而觉得背后一阵清凉,那眼前人影越是模糊,周围景物愈加朦胧,人影渐渐飘离,她只顾着伸手去抓,嘴里喊道:“嘉郎,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周围一黑,她猝然睁开眼睛,那日光撒落在门边,脚边的火堆已熄灭,冒着一缕细烟悠悠消散在空气中。她只觉鼻尖一酸,泪水框在眼里未落下。
听得那庙外林间鸟鸣,不禁让她舒了舒心。见自己倚在家思染肩边,她猛然将头移开,面容娇羞,小心翼翼从那草席上起身,往那门外走去。
没走两步,听见身后动静,家思染睡意未消,声音还有些朦胧,“夫人,醒了?”
应答一声,她转身看他,泪光点点,娇喘微微。他心不由一颤,偏过头去,细语又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她忙拿起衣袖拭去眼泪,连说了几句,“没有,没有”,也将头撇了过去。家思染掸掸衣服起身,拿着那火堆边的火著儿拨弄里面的灰,见里面已无火星,直了腰杆,“沿着这路一直走下去,巳时便可进城了。”
平日清晨都有翠儿来专门伺候,现如今困在这郊外,一没热水洗漱,二没人伺候更衣,她多少有些不习惯。在瞧这一身淤泥染身,身上一阵粘腻,再看那发髻凌乱不堪。她终是忍不了了,“我去河边洗洗。”
未等家思染说话,她快步往那河边奔去。见她离去身影,他心中一阵担忧泛起,伸手本欲阻止,只可惜人已经走远了,他摇了摇头还是跟了上去。
追了几步,他终于是将她追上了,阻止道:“夫人,我们还是不要靠近河边更好,昨日那些刺客见我们跳水,肯定是会顺着河岸寻我们的。若是他们还没放弃,我们此时去不就正中他们下怀吗!”
听他此话在理,苏苒苒望了望河边终还是听话回头,跟在他身后往那入城的方向去了。一主一仆,一前一后走在那小道泥路上。树荫遍布,零零星星散落着些光斑。见那骄阳东升,她抬眼虚目望了望,自语道:“也不知道院儿里的花周叔命人照顾了没。”
说着便往家思染的方向看看,见他神情依旧警惕四周,她继续开口道:“都已经一夜了,那些人还会追我们吗?”
他终是有了反应,回头看着她,神情温柔,“以防万一,现在也不知那群人是什么身份,若是铁了心要取夫人性命,怕也是没那么容易放弃。”
他心中自有打算,心中不免警惕些,如今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生前的,生后的,一件件的事堆积再次,怎能叫他心中不生防备之心。如今自己着爱妻也被牵扯进来,他实在不愿看她受伤,警惕之心自然是更胜之前。
她踢起脚边石子,嘴里嘀咕,“我何时招惹这些人了,一个个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取人性命,当真是视这人命如草芥吗,说取就取,说留就留。”
他见她那可爱模样,头一偏不忍暗笑,回道:“夫人往日里被郡王爷护在府里,这些事没见过那是自然。”
忽而,林间草木一阵骚动,家思染警觉急忙将她拉至身后。果不其然,那几刺客从林中窜出,皆亮出手中兵刃指对着他们。
眼见前方不远便是城门了,他把头略低一低,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夫人,你一会儿就拼了命的往前跑,别回头,前方不远处便能入城,进了城这些人就不敢那你怎样了。”
她猛然抬头看他,神色担忧,“那你怎么办!”
还未及她将话说完,他就顺着那人围的缺口将她推了出去,那些刺客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放过,转身向苏苒苒追去。他一个腾身,挡住那些人的路。一时两方兵刃相接,她见他未回自己,拼死挡住那些刺客追来,身体后退几步,沿着他手指的方向去了。
几回合下来,家思染明显落了败方,心中暗道不好,难不成刚复活没几日就又要去了,心中难免生出一丝不舍,可又如何呢,如今都已是到了这步,也无退路了。
她蹒跚往那城门方向去了,几次踉跄险些跌下。忽见那林中又有动静,她立刻驻足,只见翠儿头一个从那灌木中窜出。两人对视,翠儿见她一脸憔悴,浑身泥渍,急急上前扶住她,道:“小姐,您,您可有受伤啊?”
她哪管得上回这些,指着那身后林间道路,命令道:“快,快,周叔快带人过去。家思染,家思染还在后面和那些刺客纠缠。”
周叔犹豫瞧了眼她,吩咐翠儿照顾好夫人,带着众人往她指的方向去了。翠儿搀扶着她到一旁坐下,忧心问道:“小姐,您这怎么弄成这样了。”
她将翠儿拉至一旁无人的地方,悄声为她讲述了昨夜的来龙去脉,翠儿惊声:“啊。”她忙捂嘴翠儿小嘴,摇摇头。
翠儿压低音,悄声问道:“小姐,您是说那个家思染根本就不是傻子!可,可那左武郎家邻里街坊皆知此事呀,难道,难道这十几年来都是他装的?”
她摇摇头,“这就不知了。”
“小姐,那郡王府还能留家思染吗?”翠儿瞠目缓缓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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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得救
翠儿这样一问,苏苒苒心中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望着周叔带人离开的方向,她一时不语,面露难色。
须臾,听见林中一阵马蹄声,她回头一看,只见一青衣公子御马奔来。勒马于她身前,周清秋下马,几步奔到她跟前,忧色问道:“嫂嫂,你这是,可有受伤啊!”
见他忧心,她抛出笑颜,慰道:“我没事,昨日多亏家思染护我。”
他闻言,长吁一口气,也盼首望着那方向,迟迟未见人归来。
三人等候良久,苏苒苒终是坐不住了,准备回去看看。周清秋赶忙上前伸手阻拦道,“嫂嫂,你不能过去呀,现在我们都不知那边情况,贸然过去若是陷入险境那可怎么办!”
她心忧家思染昨夜的箭伤,断定他撑不了多久,心中难免不忍,望眼看去,吞吐说道:“可,可这……”
翠儿也上前阻止道:“是呀,小姐您若是前去,受了伤可怎么办呀!”
她透过二人,远远望向那林子。突然,她只觉手腕一紧,被人猛地拉入怀中,她抬头一看,只见他下颚纤细,山根高跷,眼睫修翘,微微扇动。她猛眨一眼,忙将他推开,再看向方才自己站立的地方,黑衣刺客已经追了过来。
她心中不由为家思染捏了把汉,周清秋见她将自己推开,看了看刚才扶她的手,手中似是余温未散,他紧捏拳头。
苏苒苒往后撤步,退到翠儿身边,声音微颤问道:“这,这可怎么办?”翠儿扶手在她臂间,手不停颤抖。
那刺客直直绕过周清秋,拿着剑便往苏苒苒攻去。她赶忙将翠儿推向一旁,弯腰躲过一剑,那刺客一脚踹在她腰间,她连连退后几步,单膝伏地。鲜血缓缓从嘴角流出,滴在衣裙上晕开。
周清秋眉头微皱,一时动作顿住了。等一旁翠儿望向他,才慢慢反应过来,赶忙跑至她身边欲扶她起来,“嫂嫂!”
她扶住他手,轻拍一下已示自己无碍,一口鲜血又从嘴里喷出,她艰难开口,“清秋,你带着翠儿先走,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今日我若是死了,还请你好好守住郡王府,别让这些奸邪之人得逞。”
周清秋眉眼一颤,面无表情,凝视着她那张面若白玉,眼如水杏的脸,见她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的样子。一时竟怔住,不知该说什么。
她见他不语,回首瞧他,似是怕他担心,面露笑意慰道:“清秋,你还愣着干嘛,快带翠儿走呀。”说着便欲上前以身挡住那些人。
闻言,他心中似是被人用力一拧,说不上话来。林间骚动,只见周清秋侧目望去,一把抓住她细腕将她扔给翠儿,而后一个腾跃飞至刺客面前,手中长剑一挥,瞬间击退那人。
“嫂嫂这是说什么话,我怎么可能抛下你独自逃命。”说着,又狠劈一剑在那人身上。那些刺客见状,纷纷转身朝他攻去。他一时哪里招呼得了如此多人,几回合下来身上已多几处伤痕。
翠儿忙跑上去抽噎扶住苏苒苒,一手腾出捂着她的伤口,“小姐,小姐。”
她艰难起身,靠着翠儿勉强站立,语气虚弱,“翠儿,我还没死呢,你怎么又哭了!”见她泪流满面,苏苒苒抬手为她拭去眼角泪水,扭头看向一旁正在与刺客缠斗的周清秋。
周清秋迎面御敌,突然身后刺客横刀一剑,苏苒苒大吼一声,“清秋,小心身后。”未及话说完,那剑已插入他身体。布料和血肉撕破声不由让她一惊,她瞳孔放大,一时失语。
刺客急将剑抽出,他身体一时没撑住,跪在地上。两旁杂草被人用剑砍断,家思染带着周叔从林间突破出来,众人围上,一阵厮杀,那些刺客见无退路,还不等众人上前,纷纷咬舌自尽,倒在苏苒苒眼前。
一时看见这么多尸体,她将头撇向一旁不敢去看。目光恰恰与家思染对上,见他手上几处血痕,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刺客的。好在周叔命人搀扶,这才蹒跚走了过来。
周叔先望向她,见她裙衣上的血痕,几步上前,语气焦急,“夫人,您这是受伤了……”还未说完,赶忙吩咐下人,“来人,快,快,扶夫人回府,找人去请大夫!”
苏苒苒缓缓抬手指着周叔身后,艰难说道:“我没事儿,周叔,你快看看清秋,二少爷伤得比我重!”
周叔这才回首看见一旁的周清秋,只见清秋倚剑缓缓站起,目光暗色望着众人,周叔这才招手叫人,“来人,快去扶着二少爷。”两小厮上前,一人扶着他一手臂。
她让翠儿松开,缓缓走到他身边,见他腹部冒血,她心中不免自责,“清秋,你再坚持坚持,我们马上就回去。”
周清秋缓缓抬眼看着她,含笑点点头,眼睛一闭,倾身向前倒去。一头栽进她怀中,好在那两小厮还算机敏,拉住了,只让他瘫软在苏苒苒怀里。
家思染站在一旁,眉头一皱,拳头不由一紧。丢开别人搀扶的手,转身一瘸一拐走到一旁坐下,喘着粗气。
周叔见状赶忙上去呵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做事的,砸到了夫人,摔坏了少爷你们担待得起吗!还不快将人扶起来,送回府。”
此后又上来两人,才好不容易将周清秋抬上车。翠儿为她打起车帘,扶她上车。见周清秋闭眼斜靠在车里,她不禁心里一阵心酸,转头问道翠儿:“二少爷平日里侍奉的人呢?”
翠儿扶她坐下,看了眼他,“二少爷平日喜静,所以南院的丫鬟奴婢也就那么几个,今日想着应该是出门着急,这才没带人在身边伺候吧!”
须臾,她又问道:“家思染呢?他也受了伤,周叔可有吩咐人……”翠儿见她一脸忧容,打断道:“小姐,您就休息一下吧,你身上也有伤呀!”见她无心听自己劝告,翠儿摇摇头,又道:“他呀,小姐您放心吧,周叔肯定会找人去为他医治的。”
闻言,她这才放心。转头透着那纱窗向外瞧了瞧,街市依旧繁华,人烟依旧阜盛。恍惚昨夜发生的一切就宛如做梦一般,她手指扣着窗纱,心中细细思索着。
行了一个时辰,已瞧见街北蹲着的两狮子,门前小厮见了车马过来,急急跑下台阶扶住缰绳。一阵忙活,终是将事情处理好了。
翠儿走出苏苒苒房间,将那一袋碎银交在那白胡子老大夫手中,谢道:“多谢大夫了,这是我家夫人赏的碎银,还望大夫收下。”
那大夫先是摇手拒绝,几轮下来终还是收下了。跟着那带路的丫鬟走了,翠儿见他出了东院这才转身回了屋子。
苏苒苒倚在床边,目光盯着那墨黑地板。翠儿进屋见她没躺下,赶忙上去,“小姐,您快躺下,大夫说了您这伤得静养。”又见那窗棂未闭,起身关了那窗户,眼泪又不自觉下落。
她听她抽噎,抬手拉了拉她衫袖,含笑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哭起来了,这几日眼泪是没停过了,以前也未见你这样呀。”
翠儿转手捂住她的手,跪在床边,“小姐以前何时受过这些伤,别说是伤了,郡王爷都是让您半点委屈也没受过呀!现在,现在郡王爷没了,那些暗处的人一个个恨不得将小姐生吞活剥不可。”她抬起头,继续道,“小姐,要不您还是回苏府……”
苏苒苒打断她话,气道:“不行,我若是走了,郡王府怎么办!我若是走了,这么多年嘉郎对我情义,换来的却是树倒猢狲散,他泉下可能安心?”
翠儿知自己说错了话,垂头不敢看她,身体时不时抽动,听得两声哭声。
她一时心急,语气是重了些,她拍拍翠儿的手缓缓道:“翠儿,嘉郎待你我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
“如今嘉郎去了,郡王府风雨飘摇,那些人躲在暗处就为了分这一杯羹,我若是回了苏府,你觉得那些人会把二少爷放在眼里吗?”
翠儿摇头,“不会。”
“嘉郎临死前,交待了我两件事,一是护住这郡王府,二则是护着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