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庄子其实就是一个破落的大村庄,门楣上斑驳的漆皮无不在默默诉说这个家族已经败落的事实。
只有大门前那座巨大的雕花牌坊,还在努力的坚守着云氏曾经有过的辉煌时代。
家中有了喜事,云娘想要倾诉的第一人自然就是云昭的父亲。
那面干净的黑底白字的灵牌,就是云昭的父亲,云娘的丈夫云思源。
云昭陪着母亲跪在灵位前,好奇的瞅着供桌上密密麻麻的云氏先祖灵位牌,想要从中找到云思源的牌位很难,只有云娘才能准确的将自己的哀思寄托给丈夫。
这样的事情云昭经历过很多次了,只有这一次,云娘的脸上有了笑容。
她跟自己的丈夫说了很多的话,甚至有一些话是非常私密的,在祖先的面前说这些话,云娘并不觉得对祖先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云昭被母亲推到灵位前,瞅着层层叠叠的灵位,云昭有一种灵魂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感觉。
他甚至能感受到千百道目光如同针刺一般聚焦在他的身上,让他很是不安。
拜谒云氏先祖,对云昭来说,就是一场关于灵魂的拷问。
云昭有些羞愧,尤其是看到云思源的牌位的时候,就非常的不安,他很担心云思源的灵魂会从牌位里钻出来掐着他的脖子质问。
好在,灵位牌子很安稳,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动静,除过云娘欣喜若狂的欢呼,倾诉声之外,没有别的杂音。
他颤颤巍巍上的香火也在安静的燃烧,淡淡的烟雾笼罩住了牌位,把云昭的歉意一点点的浸润进了牌位,而云氏先祖看样子也接受了这个无奈的决定。
云娘上下摸摸儿子肥墩墩的身体似乎非常的满意,捏着儿子柔软的屁股满意的道:“你父亲就是身体太差,才英年早逝的,一场伤风都没有扛过来就丢下我们母子走了,我儿以后要多吃,多睡,长得壮壮的,将来多娶几房好生养的媳妇,再给我生十几个孙子,好好地光大一下云氏门楣,免得我们这一房明明是家主,却总被一些不相干的人欺负。”
云昭露出缺少了一颗门牙的嘴巴笑的很是开心,且连连点头。
云娘没好气的打一下儿子的脑门道:“跟你父亲一样不是好人,明明身体不好,去西安的时候还光顾了不少勾栏院,他的魂啊不是被伤风病夺走的,是被那些狐狸精把魂勾跑了。”
云昭听着母亲毫无逻辑的唠叨,一边把目光落在父亲的牌位上。
云娘强行把儿子的脑袋扭过来,恨恨的道:“他活着的时候娘都不怕他,现在人没了,还能继续跟我吵架不成?
以后听娘的,不要学你爹!”
说完话,就按着云昭的脑袋给祖先磕头,一连磕了三个头,这才罢休。
起身之后,见云思源的牌位上似乎沾染了一点灰尘,就掏出手帕,将灰尘一点点的擦拭掉,然后就把牌位贴在额头叹口气道:“你要是活着比什么都好……娶八十房妾室我都认了。”
见到了母亲深情的一面,云昭终于确定,自己这具身体说到底还是爱情的产物,而一个孩子一旦真的是爱情的产物,命运都不会太差。
拜谒完毕了祖宗,云娘带着儿子回到了卧房,在两个黑脸丫鬟的伺候下开始梳妆打扮。
她之前的打扮看不成,二十几岁的妇人穿上藏青色的粗布衣裙,额头上再绑上一条黑色抹带,跟老妇人一点差别都没有。
现在换上了颜色鲜艳的衣裙之后,又薄薄的用了一点胭脂,最后偷偷瞅瞅儿子,还咬了口媒子,这才拖着重新换了一套丝绸衣衫的云昭来到前院。
她走路的样子明显是演练过的,由于有一双引以为傲的三寸金莲,走路就变得摇摇晃晃,胯部摆动的很厉害,或许,这就是大儒们赞叹过的‘风摆杨柳’的媚态吧。
云昭看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觉得母亲走路的样子更像是一只肥鸭子……
母亲头上的那支金步摇非常的耀眼,随着母亲走动,金步摇上挂着的珍珠流苏便一摇三晃,明光灿灿的。
看着母亲坐在一张高背椅子上,金步摇便停止了晃动,那个叫做云春的黑脸丫鬟将一杯茶放在母亲手上,这东西似乎是用来暖手的,母亲抱着茶碗,瞅着站在台阶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用一种云昭从未听过的语调道。
“云氏祖宗保佑,小少爷开智了,从今往后,谁要是再敢用对待憨子的样子对待我儿,重责十鞭子!
有在背地里嚼舌根的夯货,发卖给人伢子去延安府挖煤!
对少爷不敬,同例!
听清楚了吗?”
云娘冰冷的如同冰珠子一般的话语刚刚落地,一个穿着羊皮袄的老汉就领着满院子的人躬身道:“谨遵夫人之命!”
第003章 只认屁股不认人
云娘,满意的点点头,轻啜一口茶水,将茶碗递给了黑脸丫鬟,继续道。
“从今后,少爷的吃穿用度从公里支出,按照我例份减两成供给,使唤的婆子就秦婆婆吧,从庄户家里选两个干净,伶俐的丫头伺候。
待小少爷就学之后呢,再找一个机灵的小子当书童,我们家的少爷将来是要考状元的,也就是现在家运不济,让你们占了便宜!
一个个好生看护好少爷,有你们鸡犬升天的一天!”
反穿着皮袄的老管家瞪大了眼珠子,一个劲的朝云昭看,昨日的时候,家里的这位少爷还是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样,睡了一觉就开智了?
云昭莞尔一笑,朝老管家云福拱手道:“小子以前顽皮,跟母亲怄气呢,戏弄了福伯,还请福伯见谅!”
“咕咚”一声,老管家云福的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指指着云昭看向云娘。
云娘撇撇嘴道:“福伯伺候了云氏三代人了,可以查验一下小少爷,看看他是不是你的主子,免得有人嚼舌根说我用狸猫换了你家的主子。”
云福咬咬牙上了台阶,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云昭,然后瞅着云娘道:“外貌一般无二!”
云娘冷哼一声道:“知道你这只老狗还是不信,你主子生下来你是第三个抱的,他身上有什么印记你是一清二楚,既然要查验,就查验清楚,遮遮掩掩的作甚!”
云福脑门上的汗珠子都下来了,嗓门发干,半晌才咬着牙嘶声道:“老奴先领一顿鞭子,再查验!”
云娘摆摆手道:“就不费那个功夫了,赶快查验,查验好了就好生伺候你主子比什么都强!”
听母亲这样说,云昭的脸顿时就黑了。
不等他反抗,浑身带着羊膻味的老管家云福就已经把他抱在怀里开始剥他的衣衫。
不等他惨叫结束,老管家云福就把云昭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屁股朝外展示一下怒吼道:“这是我家少爷的骨血,哪个敢质疑,先问问老奴手里的刀子答应不答应!
有嚼舌根的老汉第一个拔了他的舌头!”
云娘对管家云福的话很满意,见儿子依旧光着,急匆匆的从云福手里夺过儿子,跟丫鬟们一起七手八脚的帮他穿衣。
云昭擦拭一把痛出来的眼泪,怒吼道:“我要先洗澡!”
云福在一边嘿嘿笑道:“老奴身上腌臜,小少爷还是洗干净些。”
说罢一脚踹在一个小厮的腿上大吼道:“杀才,没听见小少爷要洗澡么?快去烧水!”
两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跑了,云昭指着云福道:“你也要洗,把你的烂皮袄丢掉!”
云福笑吟吟的拱手道:“好好,老奴伺候少爷洗澡!”
好大的澡盆里装满了热水,云昭进去之后,云福就拿着一把刷子出现在他的身边。
“少爷以前为何不说话啊?”云福用刷子在云昭红彤彤的屁股蛋上刷两下。
云昭趴在澡盆边上有气无力的道:“我不跟傻子说话!”
云福笑呵呵的道:“老奴没有念过书,庄子上人也大多是庄稼汉,傻是傻了一些,不过,夫人可是念过书的大家闺秀,你怎么也不说?”
说着话,又用猪毛刷子在云昭的屁股上刷两下。
云昭白了云福一眼道:“我跟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她在说话……”
“哦,原来是这样啊,少爷去世后,夫人难免寂寞,小少爷多体谅一下夫人。”云福说着话用刷子蘸了一下皂角水,刷子的目标依旧是云昭带印记的那边屁股。
“换个地方刷啊,这可是猪毛刷子!”
云福将刷子放在了云昭的后背上,尴尬的笑道:“老奴到现在跟做梦一样,不是不信小少爷,是不信自己的眼睛。”
云昭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恨恨的道:“跟你们说话真的不如跟野猪说话来的畅快。”
云福手里的刷子停顿了一下迟疑道:“那头野猪精真的会说话?”
云昭没好气的道:“一般都是我说,它听着,我倒是希望它会说话,这样我就不用跟你们说话了。”
云福嘿嘿笑道:“这话说的是,老奴也不愿意跟那些蠢材说话。”
“要不是看到我娘可怜,我宁愿一辈子装哑巴!”
“小少爷其实早就开智了是吧?”云福犹豫了一下,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出了心头的疑惑。
“你怎么知道的?”
云福无声的笑了一下,继续用刷子擦拭着云昭的后背道:“老奴就没见过比小少爷更爱干净的小娃娃。
谁家三五岁的娃娃不是脏兮兮的,吃屎的年纪里,只有小少爷整齐的跟年画里的娃娃一般,这村子里的傻娃娃不是没有,云河家的傻儿子跟小少爷没法比。
去年的时候,老奴就觉得小少爷不是傻子,还以为是大娘子的计,这才没敢说。
既然大娘子已经把事情捅破了,从今后,家里可以安宁一阵子了。”
云昭满意的点点头,见云福手里的刷子再一次落在他有胎记的半边屁股上,就郁闷的道:“怎么又刷那里啊?破皮了!!”
云福尴尬的停手道:“习惯了……”
洗的干干净净的云昭看起来就像是年画上的胖娃娃,云福越看越是喜欢,见云昭睡着了,就抱着云昭从内宅出来之后交给了云娘,坐在一张板凳上对云娘道。
“听说去年京城里发生了一道旱天雷,死伤无数,关帝庙里的老道说这是国生妖孽的征兆。
早上云旗一干人从秃山回来之后到处嚼舌根,说少爷是妖孽……还看见少爷跟野猪精坐在石板上说话呢。
老奴是不信的,不过啊,乡民愚昧,请关帝庙里的道爷给少爷驱驱邪还是必要的。”
云娘担忧的瞅着躺在床上睡觉的儿子轻声道:“早上的事情发生的突然,我这也刚刚回过神来,有一点云旗没有说错,早上的时候昭儿确实跟秃山上的那头大野猪坐在一起,你说……”
云福傲然一笑道:“请道爷给少爷驱邪是做给外人看的,少爷开窍了,对我云氏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即便是什么精怪附身,只要能给我云氏开枝散叶,就算不得什么。
当年,老汉随着老太爷东征西讨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件事就算是怪了一些,只要老汉还在,就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云娘皱眉道:“我倒不觉得我儿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无非这个小人儿性子孤僻一些,自从叫了我一声娘,那可是叫到我心坎里去了。
找道士来家里也不是不成,只是云旗这些人的嘴巴太毒!”
云福淡淡的道:“以前,少爷没开智,老奴也就任由他们胡闹,毕竟,少爷的样子摆在那里,没法子继承家业,找一个贴心的兄弟掌管家业,顺便再照顾好少爷也是不错的。
现在不同了,少爷有了心智,他们再多想就逾矩了,家主这一脉还轮不到他们插手!
此事,老奴自有主张!”
云娘叹口气道:“驱赶走就算了,毕竟是云氏族人,我不想让昭儿的父亲在阴间难做。”
云福点点头,正要离开,就听睡在云娘身后的云昭轻声道:“娘,别赶走他们,他们很可怜!”
云福愣了一下,伸长脖子瞅瞅云昭,对云娘道:“少爷说的没错,如今陕西盗贼如麻,他们一家子要是离开了这玉山,也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