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葛在心中对柳炎歌说:“统治了天下三十二年的老皇帝,也不过如此。”
她一只手就能掐死他。
但她忍住了。
那只是一时的情感宣泄,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
阿柳给出的公审的点子,才是真正的绝妙。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审判一个皇帝,但若真有人能够做到这件事,那必然是另一个皇帝。
审判赵鸣琅的人,就是下一任开国君主。
这后面所代表的深远意义,正是燕葛现在所急需的。
“宣告天下,审判完赵鸣琅的罪孽,我就择日登基。”
身后山呼海唤:“恭喜陛下!”
在这震耳欲聋的呼声之中,燕葛穿着火红的披风,骑马踏在被白雪覆盖的宫殿之中,却只听到耳边柳炎歌小声地欢呼:“好耶!”
燕葛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要急。”她对柳炎歌说:“登基之前,还是有一个麻烦要处理的。”
她的目光遥遥看向京西。
南军。
此时的南军,早就已经秣兵历马,准备开战。
周建安抚摸着手中长剑上的宝石,叹了口气,无奈地问:“必须要开战了,是吧?”
朱骏声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地上的青石砖。
这是一处临时驻扎的营地,本来不该铺这种专门从苏州运来的青石砖,可是周建安历来是豪门大族的豪奢作风,有几百年积攒的家底撑着,就算是养了二十万军队,他也能分拨足够的预算用来享乐。
朱骏声听到有人想要立功,抓住机会就催促开战:“当今天下两分,葛衣军既然已经攻入京城,待修整过之后,接下来立刻要解决的就是南军,我等决不能坐以待毙。不如趁其兵力疲惫之时,以养精蓄锐之势迎击,收复旧山河。”
周建安摇摇头:“可是我不久前还与燕将军立下盟约,约定先入京者称帝,此时背后偷袭,实在是小人之辈。”
他虽然口上这么说着,却并没有真的严厉斥责。
于是所有人就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此时实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殿下难道放心交给燕葛那个毒妇吗?”
“除了殿下,这世上又有谁人有资格称帝?燕葛不过是个女人,殿下若真是喜欢她,屠了葛衣军,登基为帝之后,还不是想怎么捏怎么捏?”
朱骏声一句话都不说,默默数着地板上的花纹。
然后就听见周建安特意点了他的名字,问:“朱先生,你觉得呢?
朱骏声并不觉得二十万养精蓄锐的南军,能够打得过十万葛衣军的疲兵。
但他也不觉得周建安真的在问他的意见。
他挣扎着开口,说:“殿下务必慎重考虑。”
周建安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
燕葛固然是他所爱,但江山美人,没有人会选美人。
“当前军心可用。”
他环视四周,抽出长剑,剑指京城。
“进攻!”
他心中感到愧疚,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就在葛衣军有所动作之际,南军就已经得知了她们的动向,好歹也是统治着整个江南的南军,他们军中的探子实在也不是吃素的。
甚至可以说,南军的情报系统远胜葛衣军。
毕竟南军最不缺的就是钱。
用钱来打通关节,是获取情报最方便最快捷的手段。
之前葛衣军受传闻影响,军心动摇,就是南军情报系统的手笔。
自然也是在知道葛衣军要攻城之时,南军就做好了跟在葛衣军身后尾随攻击的准备。
周建安这一场犹豫不定,更多的是为了将来在史书上的名声考虑,所做出的政治表演。
京城。
姚星拿着令箭,往中军主帅大将军燕葛处而去。
她手下五百刑官,此时已随十万战兵分散开来。
姚星作为军中资历最久的刑官,跟随着燕葛攻破过十数座城池,京城虽然是天下首都,意义重大,但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大了一点儿罢了。
京城守卫在葛衣军攻破城门之后,飞快地选择了投降。
收下整座京城,从交战开始到交战结束,耗费的时间不超过两天两夜。
这之后的事,姚星就很熟悉了。
她的工作就是保持军纪,军中有趁乱滥杀无辜,奸淫妇女,杀人放火之辈,刑官有权斩杀。不需要禀报该士兵直属长官。
五百刑官,只对姚星一人负责。
而姚星,只听从燕葛一个人的命令。
姚星带着身后的小队士兵往皇宫而去,距离皇宫不远,那些王公大臣们居住的长街上,各家各户都紧闭门扉。
姚星时而听见喊杀声,时而听见痛苦的泣音。
她充耳不闻。
此时此刻这些王公贵族们固然痛苦。
可这天下已经经历了三十二年的痛苦。
作为刑官,姚星没有任何多余的慈悲。
她只信奉有恩必报,有债必偿。
到达皇宫正殿之后,姚星看到一片忙忙碌碌的繁杂场面。
原本雕龙画凤,富丽堂皇的大殿上,此时到处都是人,一个临时的军机处在这宽阔的朝堂上建立起来。
姚星的神明,这天下未来的主人,大将军燕葛,此时换了一身宽松柔软的衣服,呆滞地被从各部送来的情报淹没了。
燕葛刚主导了一场至关重要的破城之战,两天两夜休息了不足八个小时,刚得了闲暇,就又被各种文件给包围了。
她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对在脑海中长吁短叹想催她休息又怕耽误战事的柳炎歌说:“没办法,能者多劳嘛。”
尽管心中其实也很想休息,但燕葛早就深谙伪装的艺术。
她脸上挂着笑,脊背挺直,飞快地对各种情报做出反馈。
完全看不出任何疲惫和懈怠。
在姚星看来,燕葛于是更像是一个神明。
她将令箭交给守护在燕葛身边的卫兵,于是得到了上前禀报的允许。
“陛下。”她适时改变了称呼。
燕葛点点头,暂时从情报海洋中脱离出来:“姚星刑官。”
她想起来之前嘱托姚星去做的事:“写好了?”
姚星点头,从怀中呈上一叠厚厚的纸张。
燕葛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这是姚星罗列出来的,大正皇帝赵鸣琅的罪行。
当前燕葛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
这将直接关系到她未来执政的根基。
“这算不上罪名。”燕葛拿笔做上标记:“杀害言官……这当然不好,可是这不应当是重点。”
“无子嗣……这也不应当写上去。”
燕葛删去了十数条罪名,然后仔仔细细看过,又补充了几条。
“赵鸣琅此人崇奉宗教,四处兴建庙宇,这应当是一条罪名。”
她沉思了很久,才修改出一份满意的审判书。
“此人罪孽无数,但我燕氏的律法自然不能与赵氏等同。”燕葛微笑着看向姚星:“姚星刑官是很精通律法条文的,只是这点欠考虑罢了。”
她说:“如果审判赵鸣琅此事功德圆满,我想要将修法的事情交给你来做,你觉得如何?”
姚星双膝跪地,低声说:“愿为陛下效死。”
燕葛哑然失笑:“我干嘛要你死?你好好活着,好好干活儿才是正经的。”
她摆摆手将修改过的审判书还回去,侧耳听了柳炎歌一番话,又说:“对了,记得编一份简略版本的赵鸣琅十宗罪出来,写成歌谣,传唱开来。”
姚星领命而去。
柳炎歌见燕葛终于处理完这件事,在她的脑海中兴奋地催促她:“周建安周建安。”
燕葛无奈地微笑。
她仍然不明白阿柳为何将周建安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但不过只是一个周建安而已。
“好吧,既然你想看。”
南军的进攻并不出燕葛的意料。
开战之前,她也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布置。
当然,南军也能猜出葛衣军做好了布置,这波啊,就看是谁能骗得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