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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脱掉帽子,抖掉身上的雪花,从旁边搬了个小凳子拖到火炉旁烤火。
    中军帐里点了五个火炉,还有二十多个士兵,三个书记官,和七个幕僚,他们安静地坐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抬起眼睛来看一眼三娘。
    三娘烤了一会儿火,身子逐渐热起来,冻得通红的手指而耳尖也开始感到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这时,燕葛把她叫了过去。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三娘就像听到主人召唤的忠犬一样,目光炯炯地看着燕葛。
    燕葛从旁边那张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翻出两份文书。
    一份是战书。
    一份是和谈书。
    她当然早就做了两手准备。
    “把这个,送到京西驻扎的南军大营中去。”燕葛取了其中一份递给三娘。“带五十人过去,骑我的乌云踏雪去。示好,但也不要丢了十八寨的面子。如果事不可成,早日返回。注意安全。”
    交到三娘手中的,是那份预先写好的和谈文书。
    三娘攥紧了和谈文书,内心满是不忿。
    “我们……”
    难道就真的只有和谈这一条路走得通吗?
    燕葛低声说:“去吧。”
    燕葛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三娘,在她这视线之中,三娘觉得心安。
    三娘咬牙,向燕葛行了一个军礼:“好。”
    只要是头儿的决定,她永远支持到底。头儿永远都有主意。
    燕葛目送三娘离开军帐,低头看了眼沙盘,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奉天。”她已经有连续三天只睡短短的两个时辰,黑眼睛里满是细小的红血丝,但是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没有人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她永远不会屈服的昂扬斗志。
    叫做奉天的幕僚此时正在帐中,他不用燕葛多说就知道燕葛要问什么。
    “粮食还够十天,南面的补给断了,从北边调用,还可以撑得过去,主要的问题是药材,只有南边才有足够的三七。”
    “天寒地冻,药材不足。预计最近要走一大批伤员。”幕僚周奉天给出结论:“此时不宜交战。”
    “这种鬼天气……”燕葛焦躁地骂了一声。
    今年的雪实在是下得格外大。
    京城就在不远处。
    天下触手可及。
    可是本该就此分出胜负的南北两方霸主,却都被一场雪挡住了脚步。
    “这个冬天,是关键。”
    燕葛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个声音?谁在说话?
    这句话并不是从燕葛口中说出来的。
    “你好,我是柳炎歌,我是来帮你的。”
    传到燕葛脑海中的这句话,让她警惕地抬起头扫视整个中军帐。
    但士兵和幕僚都各司其职,这声音也不是任何一个她熟悉的声音。
    “柳炎歌?”她轻声道。
    坐在旁边的案几旁筛选文书的幕僚投过来困惑的目光,“殿下,军中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吗?”
    “不,没什么,你继续做你的事。”
    燕葛听到耳畔继续响起这神秘的声音。
    “你如果想和我说话,不需要直接开口,只需要在脑海中想,我就能听到。我说的话,也只有你能听到。”
    燕葛低头看看沙盘,镇定地说:“七姑,陪我出去散散心。”
    柳炎歌:“?”
    七姑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她沉默地为燕葛牵了匹小红马过来,又为她披上狼毛做的防风斗篷,戴上狐皮手套和兔毛的帽子。
    柳炎歌保持着沉默。
    她静静看着燕葛纵马穿过中军,在一处谷地停了下来。
    四处空无一人,只有穿着盔甲执长戈的七姑,和一片无声无息的雪色。
    燕葛这才开口。
    她彬彬有礼地向半空中拱手,问:“敢问是哪路神仙?”
    柳炎歌:“……”
    “我也并非是神仙。”
    如果以神仙的身份来和这位女主角打交道,先期确实是会有很大优势,但早晚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不是。
    柳炎歌决定坦诚以告。
    “我只是天地间一缕幽魂。”
    燕葛沉吟片刻:“但你也不是鬼?”
    她口中说着神鬼之事,和一个不存在的人对话,实在是极诡异的一幕,但是在现场的只有七姑一个人,她对此毫无反应,只是警觉地注视着周围,时刻保护着燕葛的安全。
    如果说三娘是燕葛忠诚的狼犬,那么七姑就是她永远可以交托后背的,沉默的守卫。
    “并不是。”柳炎歌说:“我的身份并不重要。”
    确实如此。
    燕葛很快单刀直入,问:“你说你是来帮我的。”
    “我想要帮你做皇帝。”柳炎歌说:“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想做皇帝吗?”
    燕葛神色坚毅:“当然。”
    “乾坤倒悬,民生多艰。我燕葛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乡野中人,也想要匡扶社稷,解救受战乱折磨的平民百姓。”
    “若我为帝,便可与民休养生息,将士解甲归田,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海晏河清。”
    “和平是我一生之夙愿,我愿为此而粉身碎骨。”
    当燕葛描绘着她眼中这副未来景象时,她黑亮的眼眸中有赤色的火焰在燃烧。
    沉默的雪地中,唯有燕葛的声音在天地间飘荡,她述说着她对和平的渴望。
    她的意志是坚定的。
    在这意志面前,世界也将屈服。
    “无论你是谁。”燕葛说:“请帮助我,也请帮助这天下。自大正皇帝登基以来,纷纷乱乱三十余年,九千万人口到如今只剩三千万。母亲失去幼子,稚童失去姊妹,到处都有生离死别。黎民百姓已经实在是经受不起战火的摧残了。”
    “和平迫在眉睫。”
    雪地中的女子是漫天苍白中唯一的亮色,她一无所有,只有依靠一片至诚的真心和骨子里涌动着的热血,来打动这神秘的幽魂。
    柳炎歌看着她,不由想到四十二岁的燕葛。四十二岁的燕葛死去之前,在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在天下最有权位的皇帝的宠爱之中,在膝下太子真诚的敬仰和濡慕之中,活得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我当然会帮你。”柳炎歌说:“我正是为你而来。”
    第2章 女帝
    三娘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小队精锐,到了南军的大本营。
    消息传到周建安耳中的时候,他正在和幕僚商议和谈事宜。
    于南军来说,和谈同样是迫在眉睫的一件事,这天下当今确实是南军与葛衣军平分秋色,但这并不意味着最后的胜者,一定会出现在两者之间。
    如果说在十几年的战乱之中,周建安有学到什么的话,那就是意外永远层出不穷。
    “这场大雪下得实在不是时候。我们绝对不能和葛衣军两败俱伤。”他对幕僚说。
    周建安是个宽袍广袖的儒生,腰侧配着一把长剑,象征意义多于真实功用,他从主位上站起,有条不紊地吩咐说:“请朱先生,刘将军,与我前去迎接使者。蔡掌事即刻设宴,并请军中擅于人情世故的说客作陪,不可让使者受了冷遇。”
    他这话一说,立刻就遭到了反对。
    幕僚朱骏声开口说道:“不可。”
    “听闻此次前来送和谈书的,正是葛衣军中正将闫三娘。此人虽是女流之辈,但武艺高强,心狠手辣,数次于阵前斩杀敌人。”
    “若是她此行和谈为假,刺杀是真……”
    话说到这地步,也就不用再说了。
    “殿下实在是不必亲自前去,由我和刘将军共同迎接,足以表明和谈的诚意了。”
    周建安静静听着朱骏声说完,才开口说道:“朱先生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自有主意,和谈必须成功。不必多说。”
    周建安虽是儒生,又擅长纳谏,平日里对下属是和缓的,但他并不是软弱的性子,也并非是受到军中将领钳制的傀儡。他开口定下的调子,反抗是没有用的。
    见他意志坚定,朱骏声就不再多说。
    “诺。”
    此时的闫三娘冷着脸立在军营外。
    此时风雪已经停息,但雪化之际的酷寒才是真正的考验。军营门口的哨兵们受不了这直灌到鞋底的冷气,原本在呵着气取暖,军纪难免涣散。可因为实在太冷,长官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三娘来了。
    她骑在马上,双脚夹着马鞍,双手不持疆,于半空中悬着,恭恭敬敬地捧着手中写在卷轴上的文书。
    禀明来意之后,她也并不下马,只是维持着那姿势等待,就如同一尊雕塑。
    她不动,马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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