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澜蓦然睁圆了眼。
温热的血从他腹部汨汨流了出来。脖筋绷紧,他缓缓抬首:“求、陛、下……”
越蒿缓缓抽出了刀,端详着上面的血迹。
“朕最讨厌别人教朕做事。”
他瞥见身后沉肃静骇的禁卫,缓缓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
一声令下,御林军有如蚂蚁般密密麻麻朝廊下而来。长廊通透,禁卫轻车熟路围了个团圆,把越朝歌困在中央,四面八方,水泄不通。
暗卫亲军护在越朝歌周围,见此战不可避免,便扬开兵器冲了上去。冗长的廊庑,灯影摇晃,一时间刀光横斜,鲜血飞溅。
小包子闻到血腥,冲破牢笼,也出来助越朝歌一臂之力。
越朝歌就站在廊中,雪狼王在侧,暗卫亲军合力防护,没人能近得了她的身。跛叔听见动静,举着板凳从另一头的廊下,一瘸一拐地冲锋陷阵。
孟行义在楹花坊时就与跛叔亲厚,见状越发着急起来。跛叔这不是添乱吗!原本暗卫亲军能护长公主周全,现在还要分两个人护他!
急有急智。
他眼睛骨碌一转,瞥见手边明黄色纹金龙地衣角,暗暗闭了眼,心里砰砰直跳。
老头子,你儿子要英勇就义了。
你在千里之外保佑保佑你儿子,希望你糟心儿子死得别太难看。
他想定,睁开眼睛,一把抽出身后禁卫的长刀,就要架上越蒿脖颈。
哪知长刀太重,他一个资深纨绔根本提不动,一抽出来便劈在地上,铿锵一声,震得越蒿转过头来。
孟行义汗都出来了,拖着刀道:“臣,臣也想助一臂之力。”
“报——!”恰好外头一个斥候闯了进来,解了越蒿满脸疑窦,“禀报陛下!城北有两万襄军叩门而战,眼见就要抵不住了!”
这么快!
越蒿心里一惊:“人数确凿?”
斥候报,“确凿,这是战书。”
越蒿接过来,战术上还有箭孔,可见是用箭钉射过来的。他翻开一看,眼眸猛然眯起。上面确实是越萧亲笔,两万襄军。
孟行义见他分神,寻机挪着大刀,使尽吃|奶|的力气想挪动。
他暗悔以前没听老头子的话勤练筋骨,只能着急地望向廊下,欲哭无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寒光交杂间,黑袍暗卫的数量好像多了些。
正待他擦眼再看,忽然一道冷沉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从头上传了下来——
“这份礼,二哥还满意吗?”
这道声音凉凉如夜,只是寻常音量,却成功吸引所有人抬眼望去。
只见心无殿殿宇之上,一抹黑袍荡漾,悍利长身,执伞而立。以赤伞为中心,两边延展出数十名暗卫,各执武器,骁悍排开。
秋风猎猎,赤伞微抬。
一双深邃的眉眼冷若寒霜,望了过来:“二哥可能不知道——”
“她只能是我的皇后。”
第68章 燎原(三) 【7.12单更】……
看见那抹赤红血伞, 越蒿头皮一麻,转而,脸上露出了一股阴森的笑意。
原本在廊下厮杀的禁卫所剩无几, 嗅到危险气息,边打边退回越蒿身边团团护住。顿时之间局扭转, 看起来越蒿的处境似乎急转直下。
跛叔最先反应过来, 软了膝盖跪下, 涕泗横流先喊了一声:“主子!”
他身上不可避免地受了几处小伤,好在未伤及性命。
越朝歌听见声音,先是愣住, 而后看向跛叔,手蓦然松开了。她冲出廊下,仰头看那抹迎风而立的悍拔身影,玄衣赤伞,气度骇然,就是越萧!
越朝歌心里情绪交杂起落,喧嚣晦涩。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血腥味撞入鼻息,眼眶有些酸涩。
越蒿冷笑道:“你的皇后?”
他摇了摇头。
“三弟还不知道吧, 向来,你的东西, 可都毁在了朕手里。你的母亲,你的父亲, 还有你的胞兄, 现在,或许该轮到,你的皇后了?”
他缓步勾勾手。
禁卫团团围住越朝歌。
越朝歌身边的黑袍暗卫一个个警惕起来, 扬刀待战。雪狼王也躬起脊背,目露凶光。
刀剑声响,越朝歌是静谧的圆心,她周身,黑衣和甲胄酣战,血溅三尺,不断有人倒下。
屋檐之上,玄衣赤伞不动分毫。
只是他执伞的手,骨节已然泛白。
越蒿分出一部分禁卫控制了越朝歌,负手而立,放声说道:“三弟不会以为朕全无准备吧?”
勾唇,扬手,轻击手心。
门廊处脚步声动,一行甲胄禁卫拉弓压箭,群蚁排衙般涌灌进来,蹲身举弓,排了严严实实两列。原本寂静的殿宇屋脊处也冒出了无数银白红缨的禁卫甲盔,取箭张弓。至此,越蒿的十面埋伏尽数出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黑压压的羽箭齐齐对准了屋檐之上的一列煞戾黑衣。
这样的羽箭,越朝歌再熟悉不过。
方才的梦里,越萧身上满是这种黑到极致的鸦羽。
想到那个场景,越朝歌一颗心骤然提起,血肉模糊的手蜷了蜷,试图缓和手心窝里极致的剜痛感。
她摇摇头。
“不要。”
“放!”
“不要!!”
好看的眼睛蓦然圆睁,漆黑的瞳孔带着水光,折射出密密麻麻的羽箭穿空而过的场景。
越蒿丝毫没有给越萧喘息的机会,几乎箭卫部署完成就下令放箭。
孟行义的心也跟着越朝歌尖利的叫喊声提了起来,他听着利箭破空之声,心里突然冒出一句:完了。
羽箭湮灭夜空稀薄的天光,绝望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也就是这时,赤红血伞飞旋而起,以脆弱纸面削折数把箭羽。暗卫亲军到底都是生死场里走出来的人物,一个个身手利落,在密如蚊群的羽箭里侧身扬腿,武器寒光闪顿之间,第一轮箭雨无功而落。
天光重现。
越蒿脸上,狰狞笑意不减。
他再度抬手,慢悠悠道:“加箭,准备。”
箭卫整齐划一,搭弓举箭,每一张弓上,双箭齐发。
越朝歌额角突突直跳,看着上面迎风而立、姿态从容的人,心里再次打起了鼓。
“放!”
越蒿一声令下,空弦之声嗡嗡震动耳际,箭雨如织,带着比方才能加难敌的密度,绘织成一张网,兜头盖脸朝屋顶倾压而去。
越朝歌看着那抹赤红血伞起落,姿态仍旧洒脱。可他身边的人到底身手有所不及,需他掩映,于是一疏一放之间,那抹悍利身影张出了挥横的弧度,刀剑寒光映射下,越朝歌看见他冷白的脸,一如她梦里从马上跌落的那个瞬间。
一个暗卫未能安然避过第二轮,两把利箭刺穿了他的左腹,整个人从高高的屋檐之上滚落下来,砰的一声摔落在地上,震得越朝歌心颤。
越蒿对这个结果满意极了,“暗卫亲军,果不敌我百里箭雨。”
他再度抬手:“加箭,准备。”
越朝歌脸颊有泪淌落。
她摇摇头,退了一步,在抬起头的时候,眸光狠狠盯住了越蒿。
她赤红着眼,蹲身解下雪狼王的嘴套。
油光发亮的洁白毛发在夜风中飘扬起来,越朝歌站起身,“小包子,帮本宫一把,有肉吃。”
雪狼王闻见血腥味,原本就垂涎欲滴。
此刻解开束缚,他抵腿弓身,回头望了一眼越朝歌,而后朝她面向的方向,猛然扑了出去!
世上骁悍无惧、能生擒雪狼王之人唯有其一,可雪狼王手下败将却比比皆是。它突跃出去,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给越朝歌撕咬出一条残肢满地、鲜血淋漓的路,直通越蒿。
越蒿疯了似的,丝毫不在意越朝歌这边的威胁,他下颚微抬,眼里尽是疯狂,“放!”
“不!!”
一弓三箭,万箭齐发。
越朝歌不敢再看。
雪狼王应声扑倒越蒿,越朝歌跪跌过去,一柄短短的蜜合花流苏金钗猛地,狠狠扎进了他胸口。
越朝歌手握着钗,再次往里一杵,将越蒿的表情牢牢钉在惊讶里。
她撕心裂肺到了极点,反而展现了从未有过的孤绝。原本妖冶的姿容邪傲无极,鲜血喷溅在她脸上,她恍若不在意地勾起唇角,往前逼跪近一步。
“敢伤本宫的人,本宫,能给你的,也能拿回来!”
“让箭卫全数退下。”
她平静说道。
越蒿感受着胸前的疼痛,难以置信的眸子里渐渐泛起疯狂。
“本宫说,”越朝歌大喊,“让箭卫全数退下!”
她说着,把金钗往外抽动了三分,“否则,本宫让你,血尽而死。”
越蒿忽然胸腔震动,竟然轻轻笑起来。
“朕要是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