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的地方凡有草木,皆如染了雨水,枝叶舒展灵气倍增。
此时身后背着一个盖着布帛的小竹筐,一袭玄色布衣,忽略他周身不凡的气质,倒像个山间采药之人。
余关山是为数不多知道傅重光这三十年去了哪里、在做什么的人。
他视线又落到傅重光身后的小竹筐,定定看着,声音有些涩:“她……还能回来么?”
傅重光微微敛眸,“我会倾尽全力。”
若是余关山猜的没错,傅重光身后的竹筐中,放的是些碎玉——也就是当年陈隐以身化为反骨石玉后,同天道意识共陨的残骸。
那些大小不过拇指的碎玉,散落在三界各处隐秘的角落、落入万丈深渊之下、深海鱼兽之腹……
傅重光这三十年间,应该都游走在三界大陆,不断寻找这些碎玉。
如今他说自己要走了,应该就是将所有的反骨碎玉都再次收集齐全。
无论是余关山、还是周家兄妹、棽添与妖王……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陈隐都没有死。
那个人向来能够逆转死局、绝处逢生。
哪怕许多人、包括赤霄门掌门人都好言宽慰,但在这些人的心中,都坚定陈隐一定还以某种方式存在于三界的念头。
余关山握紧了手中长剑,“我会尽快升入神道。”
……
重回神界的傅重光——应当说是圣神,归隐的悄无声息。
曾经卧榻之处,已经落了些残存的花瓣,满山云雾和万物之辈在察觉到他的到来后,纷纷轻轻晃动。
神色古井无波的神明慢慢走到了一片巨大的天棱镜中,一眼无边的棱镜光滑通透,只有正中央放置着一个巨大石棺。
傅重光每走一步,脚下的天棱镜中便如湖面般荡起涟漪;
涟漪中包裹着一个个破碎的画面,仔细看去,竟是各个世界中陈隐的身影。
有荒岸的傲气、有边玉策马扬鞭、有陈隐高坐于帝台之上、更有她手持大刀笑得潇洒肆意……
无声且克制的思念,才最煎熬。
傅重光敛去眸中的清晰,面前紧闭的石棺缓缓打开,里头竟放置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破碎石玉。
他将身后竹篓中的最后一捧放入棺中,感受着一片通透中弥漫着的熟悉气息,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活了不知几许的圣神从不知道,原来世间和永生才是这个世间最折磨人的东西;
在此之前,他不知道何为心动、何为孤独,只有在和陈隐心心交映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才真正地开始跳动。
有柔软的绿芽在傅重光的脚下缓缓冒出,呼吸间便不断壮大、最后往外飞快扩散。
有察觉到神宫动静的真神意识到圣神归位、并飞快赶来后,惊诧发现整座山颠上的神宫都被包裹在枝蔓之中,外头的人根本进不去,只有等里面的人自己出来。
生来便为万物之主的花神,其本源力量是一捧能够孕育万物的黑土。
傅重光在交织的藤蔓中,慢慢伸出指尖,一点黑芒从他眉心红痕中溢出,最后没入石棺。
做完这一切,他的面色有些发白,而后屈膝枕在石棺旁,闭上了双眼。
有低声呢喃在神宫中消散。
“这次,换我来等你……”
*
此间时光流逝,人间不知过了多少年。
在凡间修行的众人中,余关山率先以剑入道、突破神道。
再其后,卜郢青历劫化为混沌妖神、棽添重塑血肉登临魔君、周家兄妹也在此后百余年凭借阴阳伴生体共同踏入神道、红离最后鲤跃龙门脱胎换骨成了真正的神龙仙尊……
越来越多的老熟人登临神道,但被枝蔓封锁了千百年的圣神之宫,依旧毫无动静。
他们心中了然,都在默默等候。
又过了千万年,在不断有新的修士登临神道后,圣神宫已经成了一个很少被提及的传说之地。
就在某一天,神界紫气忽然翻涌,宛若巨大的漩涡朝着东方禁地而去;
无论是在打坐中、还是在人神二界各处游历的那些人都似有所感,纷纷朝着动荡方向赶了过去。
神宫之中,本就繁盛的枝蔓更是疯狂生长。
在一片通透的天棱镜中,石棺中曾经堆满的碎玉都消失不见,此时一抹红光盛大耀眼。
早在动静初始的那一刻,傅重光便从沉睡中苏醒,一瞬不瞬盯着红光之中。
光芒散退,面若脂玉的红衣女子骨肉重塑,仿若新生。
她缓缓睁开双眼,眸底华光四溢,代表着圣神的刻印如圆玉印在她的额心。
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傅重光身子僵硬,不敢呼吸,生怕自己只是一睁开做了一个长达万年的美梦。
他更害怕,自己等了那么长时间的人,体内的魂魄不是从前那个。
或许陈隐会忘却前尘、忘记他们曾经经过的点点滴滴、会用看待陌生人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像是接受审判一般,紧张到瞳仁微微缩紧。
陈隐轻轻笑了,“傅师兄,我回来了。”
下一秒,傅重光便死死将她揽入怀中,双臂都在轻轻颤抖。
其实在最后一刻,陈隐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她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金书系统的叹息,紧接着许久未曾听过的提示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