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亭中,华云思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面前这个男人一起快意饮酒,畅谈心事。
或许是,这些日子在听澜阁实在是憋闷了太久了吧?
又或许……抛开一切不提,她和他原本就是十分相似的两个人。
看似高高在上,光芒万丈,实则,他们的内心都是同样的孤独。
好在,她遇上了萧镜尘,而他,却终究是将自己囿在了自己亲手建造的围城。
或许是她从前过的太过安逸,自从宁家出事,她几近崩溃,也曾感受到过前所未有的绝望。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才支撑着她走到今日。
心中,她也一直坚定着信念,无论如何,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为宁家复仇。
一度,她认为这是她活着的最后的意义。
直到遇到了那个人,她才恍然,报仇或许没那么重要,至少,得先活着。
但即便如此,她为宁家复仇的心也从未泯灭过,包括此时此刻。
可为何,现在当着仇人的面,她竟莫名的有些同情?
是因为他的身世,还是因为他是萧镜尘的兄长?
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吧?
宁家的事,或许是注定的,或早或晚,但面前的这个人,终究是将一切提前推动了。
她虽同情他,但对他的恨意,也同样难以磨灭。
但她知道,不是现在。
罢了,此时此刻,哪怕就只是今夜,忘了一切,也好。
华云思想着,一仰头,梨花酿入口,馨香中,带着一丝丝的苦涩。
皎洁的月光下,许是有了醉意,她的脸上泛起点点红晕,看着面前女人精致到近乎绝美的五官映衬着那酡红的脸颊。
莫言抑制不住的心神荡漾。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美。
但却从未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般仔细观察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魅惑人心的神韵。
这么多年来,他见过无数的女子,也曾与无数的女子有过鱼水之欢。
但即便如此,也都从未有过此时此刻的想要霸占她的冲动和希望。
这么多年来,他自诩定力超过常人太多,但此时此刻,在她的面前,他竟分毫都难以控制自己。
这一刻,他终于彻彻底底的认清,他爱她,深深的,爱她。
心中的激动伴随着酸涩席卷而来,他靠近她,想要在她脸上落下轻轻一吻,然而,下一秒,却还是被她躲开了。
他的眸子映衬着天上的月光星星点点,然而,这一刻,连月光都仿佛变得晦暗。
苦涩一笑,梨花酿入口,是极致的酸甜。
这一刻,他忽然想哭,为自己的人生,为他辛苦筹谋的十多年。
事实上,他也的确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滴入杯中的梨花醸。
这一刻,他想,这一杯梨花酿的味道,或许,他会记得很久,很久……
华云思醒来的时候,见到芳草以及听澜阁的一众下人俱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如果非要描述不可的话,那眼神中,是惊喜中,带着满满的羡慕,不可思议中又带理直气壮的理所应当,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嫉妒,本该如此,还有……深深的敬畏!?
在这之前,听澜阁的下人们本就对自己十分的尊敬,不知是不是莫言的吩咐,总之,华云思觉得,他们平日里对待自己的态度,只要不涉及离开听澜阁和莫言之外,其他的,就和对待他们尊贵的宣太子殿下没什么不同。
可今日,他们看着自己的模样其实也和看着莫言的时候十分相似,但华云思却总觉得,今日和以往还要不同,因为他们看着自己敬畏的模样,分明和看着莫言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
甚至让华云思有一种错觉,错觉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就是莫言!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芳草终于恭敬的开口了,“姑娘您醒啦,这是您的醒酒汤,太子殿下吩咐,您醒来就立刻服侍您喝下,否则会头疼的。”
芳草面上带着谄媚的笑,端过来一碗汤。
华云思狐疑的接过,汤还是温热的,至于……醒酒?
昨日的夜里的一幕幕这才在脑海中闪现。
她只记得自己喝多了,后来便趴在水心亭的桌子上睡着了,再后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芳草见华云思端着汤一动不动,忙小心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觉得汤有些凉了?”
“都是奴婢们不好,为备着姑娘醒来,这醒酒汤倒了一碗又一碗,没想到还是凉了些,姑娘,奴婢这便吩咐厨房立刻再给姑娘做一碗来。”
看着芳草小心翼翼的神色,华云思这才回神,捋顺着她方才说过的话,“倒了一碗又一碗?”
芳草点头,还以为华云思是怪罪,忙跪在地上又万分恭敬道,“太子殿下吩咐,一定要像侍奉太子殿下一般侍奉姑娘,尤其是这醒酒汤,若是凉了些便失了效用了,所以殿下吩咐一定不要将凉了的给姑娘喝,这……都是奴婢愚钝,便是如此还是叫这汤凉了,请姑娘责罚。”
责罚?
还要像侍奉莫言一样侍奉她?竟果真和她感受到的一样?
华云思虽对芳草这般太过尊敬和小心的模样心生疑窦,但眼前也不过是一碗汤罢了,于是没有接话,只一仰头喝了下去,而后将汤碗递回她的手里,才问。
“昨日,我是怎么回来的?”
……芳草服侍不力,原是等着华云思责罚的,却没想到等来这么一问,整个人一怔,而后疑惑道,“姑娘不知道?”
……她的这副神情,联想到昨夜种种,反而叫华云思心中一沉,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蠢。
莫言是什么人,抛却一切不说,他可是自己的仇人,而自己做了什么?
她竟然放松了所有戒备和自己的仇人在一起,还喝的人事不省,天哪……
此时此刻,华云思想要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不过面上却是犹自强装着镇定,眼神淡淡在芳草身上扫过,芳草才道。
“姑娘昨夜醉酒,是太子殿下亲自抱姑娘回来的。”
……华云思心中又是一沉,“所以,太子殿下昨夜……”
“太子殿下昨夜抱姑娘回来,便吩咐奴婢无论如何要好生照顾姑娘,不得有丝毫的懈怠。”芳草答。
“所以,昨夜你一直守在这里照顾我。”华云思又问。
芳草点了点头。
得到确切的答案,华云思总算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下一秒,芳草却是又道,“对了,姑娘还不知道吧,太子殿下今早刚刚离开,便下了诏……”
芳草的话听到一半,华云思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有些吃惊的神情问,“你刚才说……”
“太子下诏……”芳草答。
华云思急切打断,“不是这个,你说,太子殿下是今早离开的?”
芳草点头,而后又十分艳羡的口吻,“姑娘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对姑娘果真是极好的,昨夜,殿下舍不得姑娘,却又担心自己一身酒气响了姑娘休息,所以特意为姑娘睡到了偏殿,以太子殿下的身份,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
……华云思这才总算彻底松了口气,下一秒,芳草又喜形于色道,“今晨,太子刚刚离开,诏书便下来了,太子殿下封姑娘为淑人了!奴婢们还没有恭喜姑娘呢!”
芳草说完,听澜阁内下人们俱是跪在地上,一片道喜的声音响起。
华云思则是心中一动,淑人?
难怪他们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如果说被封为淑人的话,也就是说,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便就确信无疑了。
毕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风临,只有即将被封为太子妃的女人才会提前被封作太子的淑人。
也就是说,他竟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做这个宣太子妃了?
可,以她对他的了解,这该不是他的作风才对。
还是说……昨夜他留宿偏殿,今晨便封了自己为淑人,华云思脑海中忽地想到他允许自己去见文敬一事,仿佛明白了什么。
与其说封自己为淑人是为了日后成为他的太子妃做打算,倒不如说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如今,她有了这样一个名分,倒也不必害怕有什么人再对她图谋不轨了。
毕竟,伤害到她,便就是和宣太子作对。
也只有这样,他才放心自己离开听澜阁去见文敬吧?
想到这里,华云思脸上终于带上了些喜色,芳草见状,也才终于放下心来。
立时,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姑娘,太子殿下吩咐,近日宫中不太平,姑娘除了乾圣殿,还是不要去其他的地方为好。”
华云思点头,她想要的,至少能先见到文敬便好。
梳洗打扮后,华云思连早膳都未用,便匆匆往乾圣殿去了。
册封淑人的诏书早已在整个皇宫传的沸沸扬扬,一路上,所有人见到她果然犹如见到莫言一般,全都是毕恭毕敬的。
就连乾圣殿的人莫言也大概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华云思畅通无阻的便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