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姓是上坎子村的大姓之一,别的不提,单说沈安民这一支。
梁凤霞嫁过去的时候,沈家还没分家,沈安民最上头的不是爹娘,是爷奶,沈老头和沈老太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女儿,女儿都已经出嫁,儿子还没分家。
沈家的儿媳妇跟婆婆一样能生,沈安民有十几个堂兄弟姐妹,亲兄弟姐妹也有四个,他排老三。
翻看完父系复杂亲缘关系网的沈鱼:“……难怪国家让发宣传标语‘少生儿子多种树’。”
沈家这么多儿子,光给他们娶媳妇就得花不少钱,就是因为结婚的花费一直牵扯不清,所以直到沈安民结婚,沈家都没能分家。
沈安民跟梁凤霞结婚的时候,已经二十二了,在那时候的乡下妥妥的大龄未婚青年,就是因为穷,娶不上媳妇。
沈安民是个不善言辞的憨实性格,跟梁凤霞结婚后,可以说是外面的事听爹妈的,小家庭里听媳妇的。
沈余十来年的记忆里,就没有他爹跟他妈红脸的时候,就算梁凤霞生气骂他锤他,他也不说话老实站着,等她发完脾气再给她烧水擦脸洗手。
这个男人情绪表达最激烈的一次,就是当年梁凤霞找到回城机会,逼沈安民离婚,并在不久之后带走沈余。
梁凤霞为什么要带着沈余一起回城,沈余不清楚,他以为是他妈舍不得他。相比沉默寡言的父亲,他从小就跟他妈感情更好,那会儿梁凤霞也说,要带他到城里过好日子。
但沈余始终记得,他走的前一晚,他爸偷偷把那二十多块钱塞给他,叹着气说,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要是过得不好就回来,家里有爹在,总不会少他一口饭吃。
但从小听母亲讲了太多城里如何如何好的沈余,一颗稚嫩的心早就飞到向往的大城市。
直到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家庭,才发现他妈竟然已经再嫁,继父有一双儿女,大儿子同他一般大。
沈鱼心中怅然,小沈余惶然无措的模样,随着他翻看接收记忆,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仿佛他真的经历过那一场难堪。
肖家当时有六口人,继父肖建设,沈余亲妈梁凤霞,肖建设的父母,还有肖建设前妻生的一双儿女肖家辉肖佳欣。
然后又多了一个沈余,多余的余。
沈余的到来,并不受继父肖建设一家欢迎,也不知梁凤霞到底怎么说动肖建设的,他一个大男人还好,顶多对沈余视而不见,肖家辉和肖佳欣兄妹却明确表现出来对沈余的厌恶和排斥,肖家老太太更是把沈余当贼防着。
孤立无援的环境,小沈余越发渴望亲情,性格也在压抑的环境里渐渐扭曲。
亲情?呵。
沈鱼冷笑,沈余那个小傻子看不懂,可他作为局外人,再结合原书剧情,还能看不明白?
他敢说,梁凤霞这女人跟他亲妈是一路货色,不过一个渣得明明白白,一个会装会演,把沈余这个小傻子骗得团团转。
沈鱼仔细将钱票重新卷好塞回墙缝里藏好,既然沈余将钱藏在这里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说明这是个安全的地方,他初来乍到,不能贸然就换地方。
藏好仅有的一点点积蓄,该接收的记忆也接收完了,沈鱼拉开床帘,小空间一下子亮堂许多。
穿上放在床边的破布鞋,鞋底磨得快破了,沈鱼没当回事,撑着旁边的破箱子往前出溜,把腿伸到门洞外头,悬在半空中,下不去了。
按理说,既然把他睡觉的地方安置在半空中,就该给他个方便上下的通道,最起码弄个梯子吧。
没有。
肖家有个靠放在门后的木梯,沈余晚上会在其他人都上床之后,搬梯子过来爬上他的小窝。
早上最好也最早起来,下去之后再把梯子放回去,否则难免迎来一通抱怨,毕竟肖家不到三十平的房子住了八个人,屋里稍微多点儿什么都显眼。
现在是沈余发烧一个人留在家里,不知道谁嫌碍事把他下去的梯子给搬走了。
为了节省空间,沈余的小窝留得高度很低,距离地面大约有两米。要是他原本的身体,哪怕是个瘸子,肯定二话不说往下跳,从小到处翻墙绕巷,沈鱼很懂得怎么卸力。
现在么……
沈鱼手臂在床板上撑了撑,放弃了这个想法。
除了生病导致的身体虚弱,沈余的身体明显营养不良,小身板上没什么肌肉,就这么跳下去,指不定再次摔成瘸子。
他侧过身,在破箱子里翻了翻,找出两件长袖衣服,将其中一件的袖子穿过床板缝隙打结绑紧,另一件依样绑在上一件衣服上,这样就有了两个环形的垫脚。
用力拽了拽,确定木板还算牢靠,沈鱼借着自制的简陋“绳梯”,从上面跳了下来。
脚踩到地面,沈鱼怀着惊喜的心情,原地走了两步。
他真的不瘸了!
这屋子实在是小,转身都难,否则他非得跑个几圈。
结结实实高兴了一会儿,不断响起的腹鸣声打断了沈鱼的自娱自乐,他捂着饿到抽搐的胃,想起自己下来的目的——他要吃东西。
早上家里吃早饭的时候,沈余烧得晕晕乎乎的,好像梁凤霞来叫过他,但他没醒,然后早饭就没吃。
昨晚回来晚了,只赶上饭尾巴,吃了半碗清汤寡水的苞米稀饭。
沈鱼从在这个身体醒过来,就被持续的饥饿感逼得有些受不住,他也是打小饿饭,饥一顿饱一顿,所以长大有能力挣钱之后,什么苦都能吃,就是不愿意再挨饿。
他走到大门口,门关着,伸手拉了一下,拉不开。
跑到窗户边斜着瞅,门上挂着个大锁头。
沈鱼也不着急,他猜到了。
肖家老太太把自家东西看得可紧,平时邻居拿她一块当柴烧的碎木头,她都得追到人家家里要回来,还得捎点儿利息。现在家里只有沈余一个人,她要出去,当然得把门锁严实了。
在屋里允许他活动的公共空间转了一圈,确定没看到给他留的饭,沈鱼扭过头,盯上了客厅右侧靠墙的橱柜。
橱柜上边也挂着一把锁,就是没外头门上那把大。
沈鱼面无表情在橱柜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去角落里的杂物堆翻找片刻。
肖老爷子在家具厂工作,经常能弄回来一些厂里废弃不用的边角料,沈鱼在其中一个木块上弄下来一小根细细的铁丝。
一个人摸爬滚打长大的小孩,虽然他算不上长歪,但也学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手艺”。
长时间不用,手艺有些生疏,不过这时候的普通锁头大都比较简单,没一会儿就被弄开了。
橱柜最外面放着大半碗苞米稀饭,应该是早上剩下的。
这具身体刚刚发过烧,喉咙干涩,沈鱼立刻伸手端起碗,然后就看见碗口明显是人喝粥时残留的粥水印记。
沈鱼拿碗的手顿住,默默把碗放了回去。
橱柜下面的柜子里倒是有粮食,但是厨房在走廊尽头。
沈鱼只好把半碗粥往旁边挪,又在里面找了找,找到一碗煮鸡蛋。
大海碗里装着六个鸡蛋,最下面那两个还有丝丝余温,显然是今天早上现煮的。
肖家四个孩子,只有梁凤霞和肖建设后来生的小儿子肖家耀不用带饭,另外三个包括沈余,平时上学的时候中午都要带饭。
一个锅里做出来的饭,肖老太就算偏心,明面上顶多是给肖家辉肖佳欣的包子馒头拿大一点儿的,饭装多一点儿。
私底下,就像这样,一锅煮九个鸡蛋,给姓肖的孩子一人一个,沈余就没有,剩下六个留给肖家辉他们明后两天吃。
沈余不知道吗?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肖家辉跟他一个班,吃鸡蛋的时候从不避讳他。肖家耀不爱吃蛋黄,曾经偷偷把蛋黄抠出来往他身上扔。
只不过沈余装作不知道罢了,他自卑,没有底气。
肖老太动不动就指桑骂槐,说些多个人多花多少钱,多吃多少粮之类的话。就连梁凤霞这个当妈的,明明什么都清楚,肖老太骂他的时候从来当听不见听不懂,还说什么妈妈供你读书供你在城市里生活,已经很辛苦了,你要懂事一点儿,多体谅体谅妈妈。
要不是妈妈带你来大城市,你会跟你爸一样,一辈子土里刨食,没出息。
所以沈余将所有情绪都憋在心里,看见肖家辉吃鸡蛋,馋得直咽口水,也什么都不敢说。
然而实际上呢?梁凤霞回城,有一个可以将孩子带回城上城市户口的名额,而所有城里户口的孩子,每月都有定量的粮食配额,会发放定额粮票。
虽然要花钱买,但这时候粮价很低,细粮一斤也就一两毛钱,小米、玉米面之类的才几分钱一斤,对于一个月几十块钱工资的工人来说,缺的不是钱,是粮票。
沈余那会儿年纪小,吃得少,也不敢多吃,每个月的粮食配额都没吃完过,但属于他的粮票却用了个干净。
沈鱼似讥似讽地扯了扯嘴角,腿一伸勾来一个凳子,抱着碗在橱柜旁边坐下。
他先拿了还热乎的两个,在墙上敲了敲,熟练地剥开,两口一个,两口一个。
不到五分钟,碗里只剩下一堆鸡蛋壳。
第3章
沈鱼满足地舒了口气,不知道是饿很了还是这时候的鸡蛋品质更好,白水煮鸡蛋吃起来也香得不得了。
饱肯定没饱,但肚子里有食儿,就不会饿得那么难受了。
鸡蛋吃起来香,但也噎人,尤其是他发烧烧得嗓子干,刚才要不是饿急了,也不能吃那么快。
沈鱼将空碗放回去,一不做二不休,把橱柜翻了个遍。
沈余的记忆没有关于橱柜里物品的内容,平时他根本不敢往这边靠,他刚来肖家那会儿,吃完饭梁凤霞让他收桌子,他把剩下的几个包子往橱柜里放,碗刚放下手还没来得及拿出来,让肖老太看见了。
小老太太个子小,步子却快得很,冲过来一巴掌打沈余胳膊上,骂他“乡下小子没教养,手脚不干净”。
后来沈余除了饭桌上分给他的食物,就再也不敢私底下碰肖家的粮食,但依旧三五不时要被骂,有时候是肖家兄妹直接拿了东西吃大人不知道,有时候根本就是肖老太自己记错了。
沈鱼接收记忆的时候那个火气直往上冒,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虽然他们两个名字有点儿像,性格那叫一个南辕北辙。
这事要搁沈鱼身上,他能把肖家闹个天翻地覆,大不了就是被赶出去,那他乡下不还有个爹么,大不了回乡下种地,也不受这个气。
穿来之前,也是十来岁的时候,沈鱼他妈傍了个有钱男人,把沈鱼接过去住,吃好穿好。后来那男人戏弄沈鱼,一群狐朋狗友来家里,灌了点儿酒,拿沈鱼当乐子,非要他脱了裤子看瘸子走路。
沈鱼一烟灰缸砸那男人脚背上,拔腿就跑了。
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沈鱼自个儿都忘的差不多了,被沈余的遭遇勾起回忆,心情顿时郁闷几分。
肖家的橱柜不算大,上下两层,上面堆着一些盘子碗筷,还有没吃完的半碗残粥,藏在最里头的鸡蛋已经进了沈鱼肚子,没其他东西了。
下面的柜子最外面是小半袋苞米,这东西沈鱼小时候在邻居家吃过,就是完整的干玉米粒用机器剥皮之后简单粉碎一下,加工成米粒大小的碎块。
肖家这种是没有剥皮的,吃起来口感更粗糙,平时早上或晚上,肖老太就经常用这个煮稀饭。
沈鱼对这东西没兴趣,继续往里翻,细粮都不在这,都在肖老太太的房里锁着呢。
然后又找到更少的小半袋小米,半袋土豆,以及小半袋红薯。
红薯!
沈鱼乐了,这可是好东西,生的能吃,熟的也能吃,冬天的时候烤一个,又能暖手又能暖肠胃。
现在是没条件让他生火烤红薯,但生红薯它能解渴啊!
从肖家耀故意落在家里的作业本后面撕一张纸,在红薯皮外面蹭一蹭,之后也顾不得脏了,牙齿就是削皮刀,把皮啃了,大口吃里面的红薯肉。
脆!甜!爽!
沈鱼满足地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