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嘻嘻笑了一声,讨好地说:“如意奶奶身手厉害,老当益壮呢,还怕什么劳什子的鹰犬走狗吗?嘻嘻,再说了,我水叔不也在嘛。”
屋子里又出来个中年男人,他无奈地看着小孩子一笑,过来将小孩子从老妇人手里解救出来,随后扭头看着九十四,问道:“阁下是来找谁的?沁园已经不复当初,阁下若是寻亲,怕是要失望了。”
“你们——”九十四蹙眉,后退了一步,喉头十分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放弃了?”
她这话没头没尾的,却是把老妇人给说得愣在了当场。
“你是谁?”老妇人转瞬间沉了脸色,手腕抬转崩出时,掌心已经握着了一柄锋利的长剑,“你是他们派来的?想来打探我们这些残兵意图?”
“他们是谁?英吉利亚人吗?”九十四无视面前的锋芒,继续说:“你们不要放弃,好不好?我不想让她留在这样一个世界里。”
她?
她?!
老妇人的身形晃动了一下。
虽然面前这个少女并没有说‘她’是谁,但老妇人就是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这个‘她’到底指代的谁。
“我们没有放弃,我们也从不会放弃。”老妇人手里的长剑哐啷落地,眼中蓄泪,“她,她们……用命给我们铺好了路,我们凭什么放弃?即便是拼尽最后一滴血,我们也绝不会放弃!”
也许是太过动情,老妇人连连咳嗽了起来。
“您去休息吧,这儿我来。”男人赶忙朝小孩子使了个眼色,让小孩子扶着老妇人往屋里走。
待到老妇人进屋之后,男人这才朝九十四拱手一礼,说:“见谅,如意夫人这些年心力交瘁,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大不如前了。”
“我不认识你们,所以不必和我寒暄,我只是来送她回家的。”九十四摆了摆手,将怀中的瓷罐递给男人,跟着说道:“我希望她想要留下的地方,是充满希望的地方,而不是那个腐臭的沉潭。”
男人像是没听到九十四后面那一句话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递过来的罐子,抱拳的手开始颤抖。
良久过后,男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您放心,这儿绝不是从前那般。”男人说着,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面色恭敬地接过九十四递来的罐子。
九十四嗯了一声,无奈道:“其实我并不懂她坚持的那些,但现在看你们这么坚定,想必她的坚持是正确的,她的眷念也是值得的。”
“那日之后,我们寻了很久,怎么也找不到大人她的尸骸……”不知什么时候起,男人的脸上已经布满泪水,“我们本该走向胜利,那么多人的付出,那么多人牺牲,胜利是应该属于我们的。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一股不知来路的力量短短几个月出现,不留余地地对我们展开了反攻。大战之后,手足十之损五,再经不起损失……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像现在这样,将所有的事都转到地下,改为留存实力,以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这些故事是九十四不曾听过的,它们发生时,它在为李照料理后事。说是料理后事,其实她留在知北游里的,也不过是几套衣物罢了,但到底也算是九十四对李照的回忆。
“我送她回来,就是这个意思。”九十四声音有些落寞,它看着被男人抱在怀里的瓷罐,心中起了酸涩,“我希望她能看到你们东山再起,看到你们创造一片新天地。”
它哭不出来。
即便它心中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情绪,但它缺失的东西就注定了它无法落泪。
“当然,如果你们能有一个位置留给我,让我陪着她,陪着她看你们走向黎民,我会很感激你们。”九十四说完,学着男人的模样跪了下去。
男人赶忙单手扶起九十四,连声应道:“只要您愿意,您当然可以留下。”他并不知情面前的这个少女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但他对于那位尊贵的大人有着盲目的信赖。
夜里,这个名叫阿水的男人领着九十四去了城外的丰碑。这座丰碑足足有数十丈高,两人合抱宽,其上密密麻麻地篆刻着无数的名字。
“这座碑是他们一直想要毁去的。”阿水抬手,怜惜地抚摸着背上的一个个名字,声音无不感伤地说道:“然而——”
九十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四周林子里,影影绰绰的,蹲着不少人。
“百姓们自发过来,日以继夜地看守着,就是为了防止那些走狗们过来摧毁它。”阿水继续说道:“战乱纷扰,很多东西都遗失了,包括这些人里大部分人的生卒年和家世……”
他们也许是谁的爱人,谁的父母,谁的儿女,但当他们的亲人也相继离世之后,当后世难从史料中寻觅这些普通人的痕迹时,这块碑就成了他们存在过的印记。
时间是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在它面前,任何伟大都显得渺小。
后人翻过史页时,往往会被那些瑰丽奇谈所吸引,指着这里那里,说谁谁谁居功甚伟,谈论着谁谁谁的逸闻。
但更多的是连故事都无法流传,连结局都无从书写的小人物们。
“也许他们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可他们会记得这群人叫做德胜军,叫做沁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