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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过后,萧崇良早出晚归,连着几日都没有回府,明显在躲避她。
    徽容望着寂寥的夜空,闷闷不乐,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像隔了条无法逾越的银河,可总不能一辈子不相见。她思虑再叁,下定决心,打算主动找他解释,便谎称是醉酒糊涂,什么也记不得了。
    徽容前往北院,经过他的书房,里面灯火通明。
    她顺着敞开的雕花木窗看去,屋内寂静无人,不见萧崇良身影,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她惆怅叹息,欲要离开,一阵晚风入窗,吹散了书案上堆迭的宣纸,纷飞飘落。她想了想,进去整理,散落在地面的墨宝大多是他的字帖。
    他擅长行书,运笔如风,行云流水,苍劲有力,干净利落,令人赏心悦目,久久移不开眼。
    不愧是出了名的书法家!徽容暗叹,双颊泛红。
    她小心翼翼地拾起他的墨宝,一张一张地欣赏,忽然看到了他写的诗:
    烟水横波朱颜醉,云鬓缭乱金钗斜。
    薄衫轻垂玉肩羞,映雪香肌柔意浓。
    隆峰乍现春光泄,亭亭初荷一点红。
    素腰袅袅生媚骨,湿露沾裳暗销魂。
    她一怔,羞红的脸颊烫得厉害,这写的竟是那一夜的自己。萧崇良擅长写边塞诗和咏古诗,多为豪放风格,想不到竟也可以作出柔婉艳丽的诗赋,她不由得惊叹,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继续向下看去,似乎写的是他自己的心境:
    良辰美景春心动,夜游云梦秉红烛。
    相逢巫山赴风月,鸳鸯罗帐遗花间。
    闻道犹迷忘知返,曳烟幻境催俱散。
    惊梦忽觉凉意透,奈何烛暖熄情思。
    下一张宣纸的墨迹很新,应是近几日写的,隐隐可以嗅到墨香味道。徽容轻轻地拿起来看:
    独枕蟾光影伶仃,寒衾难眠愁绪迭。
    郁郁幽怀何如遣?暮去朝来复天明。
    她垂眸低吟,不由得陷入沉思。
    肃穆的萧家祠堂里,油灯点点,萧崇良擦拭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这是萧家的传家剑,曾为他所用,后来成为萧显阳的佩剑。
    萧显阳用这把剑打赢了仗,成功收复边境,为战死沙场的父母报了仇,可最后回来的除了这把剑,还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时他太过悲伤,未曾细想,那具尸体虽然与萧显阳的身形相似,手里又拿着这把宝剑,可身上还少了一物。
    萧崇良将宝剑收入剑鞘,轻轻地放在了剑架上,随即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
    这原本是母亲的玉佩,她亲手雕刻而成,一共是叁枚,图案分别是松树、竹子与梅花,是母亲最喜欢的岁寒叁友,后来母亲将叁枚玉佩赠予他们叁个兄弟。
    他玉佩的图案是松树,萧显阳的玉佩是竹子图案,可遗物中没有竹子图案的玉佩,他原以为丢在战场上,后来偶然得知,有人看到过那枚玉佩,而拿着玉佩的人与萧显阳很像。
    他开始怀疑尸首的身份,派人暗中寻找,只是一无所获。
    已经过去了四年,他若是活着,为什么不回家……他不要他的兄弟,也不要公主了吗?怎么忍心留她独守空房,寂寞地度过漫漫长夜?
    那抹美丽又惹人怜爱的身影浮现脑海,萧崇良顿感胸口郁堵,双腿隐隐刺痛,他的手抵在了贡品案边来支撑身子,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躲在门外偷偷看他的徽容十分揪心,想要上前关心他,可又不敢,怕她的出现会让他更加难受。
    她想起了他新作的那两句诗,不免有些后悔,她太在乎自己的快乐,没有考虑到他的想法。他与萧显阳的感情极好,又是个恪守礼教的正人君子,即便身体有了反应,他也不会对既是弟媳又是一国公主的她做出背德的事。她的频频勾引不会让他突破底线,只会为他增添烦恼,对他是一种折磨与煎熬。
    即使再不甘心,也要收敛对他的欲念。
    怅惘的目光落在了萧显阳的牌位上,徽容心生羡慕,羡慕他有一个不争不抢、爱护弟弟的好哥哥,羡慕他们团结和睦的兄弟感情。
    她不禁想起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宣王李道安与纪王李晋成。
    那是她的四哥和六哥,他们都很疼爱她,可他们不似萧家兄弟和睦,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勾心斗角,同室操戈。
    一日午后,纤云不染,风和日丽,徽容静静地喂着池塘里的鱼。
    “公主,宣王来了。”冬莲上前禀报。
    “四哥!”
    徽容不觉惊喜,眉开眼笑,可忽然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渐消失,目光黯然。
    “十四妹,好久不见!”
    水榭旁的长廊中,一道清朗的笑声响起。说话的人是当朝四皇子,宣王李道安。
    他一身云水蓝绸衫,束着蓝色发带,手中把玩折扇,看似文人墨客的普通打扮,却难掩帝王家的贵气。相貌俊美,面如冠玉,一双多情桃花眼,更添风流韵致。
    他向她走来,迎面的清风吹起衣袖飘荡,发带飞扬,如同神仙下凡,飘逸潇洒,风度翩翩。
    “四哥。”她淡淡地唤了声。
    没有感情温度的语调让李道安的笑容停滞,他装作不在意,仍是言笑晏晏,“我寻了些上等香料给妹妹送过来,有真腊沉香、老山檀香、瑞龙脑以及迦蓝水香等等,不知妹妹可用得上?”
    徽容朝他福身,神色平静,宠辱不惊,“谢四哥。”
    她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开心,李道安有些失落。因为夺嫡之争,他最爱的妹妹与他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从前愉快玩耍,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了。
    他用笑容来掩饰落寞,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妹妹同我客气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说,四哥一定满足你。”
    “萧家应有尽有,我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要,多谢四哥好意。以后不必再送了,耽误四哥时间。”
    徽容委婉回绝,李道安心知肚明,她不想卷入政治斗争,更不想牵连萧家,免得满门忠烈成了乱臣贼子,下场悲惨。
    不过这样也好,她生活安稳,没有性命之忧,兄妹关系虽不如以前亲密,但感情仍在,相安无事,不会闹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他长叹了声,欣慰一笑,“看妹妹安好,我放心了。”
    “四哥不多待一会儿吗?”徽容的语气淡漠,丝毫没有挽留之意。
    李道安扯出一抹无奈笑意,“我还有公务在身,不陪妹妹了,改日再聚。”
    “四哥慢走,妹妹不送了。”徽容朝他福身。
    当年那个不及他腰间的小女孩,如今已为人妇,仍是眉眼温柔,纤弱美丽,只是褪去青涩稚嫩,平添了几分成熟风韵,更加迷人了。
    李道安不舍地多看了几眼,终是收回了视线,转身离去。
    徽容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黯然神伤
    记得年幼,生母过世,她和同胞六哥李晋成一同过继给了失去生育能力的庄娘娘。由于她的眉眼极像她的生母、那个庄娘娘最恨的女人,庄娘娘非常讨厌她,明明得了风寒,却被庄娘娘说成了疫病,将她独自一人困在偏僻冷清的宫殿里等死。
    一直护着她的六哥随父皇去了郊外狩猎,不知她的境况,若不是被四哥李道安发现,冒着滂沱夜雨去郊外行宫向父皇求救,恐怕,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一个是她幼时救过她性命的四哥,一个是一母同胞的六哥,两位兄长都待她极好,手心手背都是肉,无法取舍,她只能选择逃避,不卷入夺嫡风波,不参与权力纷争,淡然处之,这也是她最想要的生活。
    朝中以宣王和纪王为首,分为两党,明争暗斗。
    连着几日早朝,大臣们对入主东宫的人选争论不休,吵得皇帝头疾发作,只得将册立太子的事暂时搁置。
    “宣王和纪王皆是可堪大任的才能之人,遵循宗制,应是身为嫡子的宣王入主东宫。可先皇后病逝多年,后位虚置,若是纪王的母亲庄贤妃当上了皇后,那纪王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也可顺理成章入主东宫。”
    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周世诚跟在萧崇良身边,一边视察武器库,一边口若悬河地谈论东宫之主的人选。
    不过萧崇良像是没听见似的,不搭他的茬,苍白的面容上,神色自若,和善却又疏离。
    周世诚试探地问:“不知萧大人如何看待储君人选?”
    沉默片刻,萧崇良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无论立谁为太子,都是由陛下定夺,身为臣子不便过多干涉。”
    “确是如此。”周世诚干笑了声,心里犯起了嘀咕,他不站队、不参与夺嫡之争,始终保持中立,顺其自然,难不成真是独善其身?不过也不排除他还藏着底牌,比如……留在萧家守寡的十四公主李徽容。
    十四公主与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两位皇子关系甚好,只要十四公主还帮着萧家,即便是他什么都不做,也不影响家族与仕途。
    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周世诚眼睛一转,想旁敲侧击地套出些消息来,“听闻前些日子,宣王特意去贵府给十四公主送香品,宣王对十四公主可真好啊!公主一定很开心吧?”
    萧崇良一眼便识破了他的心思,轻轻一笑,“周侍郎对公主的私事似乎很感兴趣?莫不是对公主有别的意思?”
    周世诚的笑容一僵,“大人说笑了,下官哪敢啊!”
    “你我都是尽忠尽职,恪守本分的朝廷臣子,不是妄议皇家生活琐事、七嘴八舌的坊间闲人,若教旁人听去,还以为兵部都是些闲散差事。”
    萧崇良看上去面善,谈笑自若,可气场强大,一身凛然正气令人望而生畏。
    周世诚不敢再问,附和着笑,“大人说的是。”
    什么也问不出来,他只好作罢,谈论起了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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