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议立皇后之时,贤德贵妃李月河被迫改名,夺去“月”之一字,暗示其不配正位中宫。
“可我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不是别的,偏偏是‘云’字。”
“不是因为什么‘鬓发如云’,那是真的,但不是这个缘由。阿河你不知道……朕的生母死得早,先太后是养母,感情不算亲近。母亲死时,我只有三岁。”
“我对她记不得多少了,只知道她死后没多久,都城陷落,我被李夫人带着逃命。可是有一件事,我牢牢记在心里。母亲给我取过一个小名,叫、叫云儿。”
他低低道:“我不是要侮辱你……云儿是我的名字,是别人都不知道的,江承光的乳名。我是想改变朝上的风向,不要让李家更加势大。可我也是,把自己的名字给了你。”
“那我应该感到荣幸么。”她吁出一口气,“圣上,您有再多的隐情,有再多千回百转的心思,李月河都已经死过一遭。她受的全是欺辱,她已不愿在这里留了。”
江承光的神情如此绝望,可他只攥着她的手,如攥住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喃喃道:
“还有第三件对不住你的事情……是我们的那个孩子,也是你的死。”
那是李月河心上永远的伤疤。
她可以看轻自己的身故,但当年那孩子的到来,承载了她全部的期盼。稚子无辜,稚子何辜。江承光于她之死,尚可说不想不愿。但他是真的想杀了那孩子,且也那样做了。
“别说了!”她厉声道,“圣上能把那孩子还回来么!”
“朕是做不到,可朕……”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朕后来补了一个孩子给你!”
李月河心神震动,江承光已说了下去:“不是喜鹊儿。”
他喃喃地说:“在你,在前陈的越荷来到朕身边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打算。阿河,你妹妹入宫不是我的主意,是你父亲的想法。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但玉河入宫后,我就做出了决定。”
“我要补一个孩子给你!玉河是你的妹妹,她也是李贵妃,我待她宠溺其实都是补偿……”
帝王的面容在烛光的闪烁中,竟有些癫狂之色:
“我心想,上天若肯垂怜,便该还给我们一个孩子。”
“玉河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朕心知肚明,若是男胎,成国公一党会怎样欢呼。可自那孩子投到玉河腹中,我便安安立誓,无论是男是女,那就是我们丢了的孩子,我一定要护着。”
他柔声道:“你知道么?幼玉公主,在玉牒上的生母是你。”
“朕瞒过了所有人,公主记录在册的生母是你,是贤德贵妃李月河。千百年之后,也只有李月河。朕在心里,就把她当做那个失去了的孩子看待。”
“否则,我为什么会疼一个李家血脉的女儿……”
皇帝还做过这样的事情,李月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些断断续续的言语,使她拼凑出画面,在她身死魂消的那些岁月里,江承光是怎样可笑而无助地想要弥补。他把那件送不出的裙子伴着她烧了,把幼玉偷偷记在她名下。
就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好好的。
良久,她道:“圣上行事,何其荒唐。幼玉终究不是……”
李月河平复气息,强抑悲痛:“当年没了的孩子,确然没了。如今,月河已有了喜鹊儿。请圣上重改玉牒,把幼玉还给玉河罢。”
江承光默然颔首,又怔怔地说:“好,都好。只要你肯留着,什么都好。”
她自顾自说下去:“再请圣上编个名头,四公主那般的留宫有碍也行,将幼玉公主,交由我母亲抚养……”但江承光再也听不下去。
他眼睛都已红了,皇帝悲声道:“阿河,你就这样恨我,这样非走不可吗!”
“圣上怎样想都好。”她不愿再去看那双载着可笑情意的眼眸,“圣上若肯讲些道理,应当知道。论理,李家与天子各有所负,但月河对您实无亏欠。”
“论情,您方才所说种种,也证明了,您知道是谁对不住谁。”
她轻声道:“我不想要什么补偿,我只想离开这里。”
“若朕不许呢?”他的声音在发抖,“朕是天子,朕不许你走,谁也没法带走你!”
李月河定定地看着他:“圣上若不许,我自然走不了。”
还不等他高兴,她又道:“但我也走过一次了。圣上强留着我做什么呢?”她嗤了一声,“一遍又一遍,说着今日这样的话,还是往月河手中塞刀,逼着我捅回你,再行和解么?”
她刺中了他的愿望,却也深深否决:“那毫无意义,也绝不可能。”
热泪滚滚而下,皇帝只哀声道:“月河!月河!”
李月河轻轻地说:“圣上,让我走罢。走到今日,彼此都有无奈。不想计较过去,但我已被这红墙关了十多年,偷来的命也不知有几何。请圣上,放过李月河罢。”
江承光没有说话。
他心里是明白的,明白以月河的刚烈性情,若非幼子的牵绊,这些话他都没有机会说。他知道她再不可能对他微笑,哪怕虚应也不可能。但想到她要离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