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狐疑看他一眼:日上三竿,小公爷还不起么?膳房送来点心,说是半个时辰后就不能吃了。
祝久辞红着脸咳嗽一声:先放外殿吧,我一会儿过去。
那我把熏香衣物放这里了,小公爷可是要自己穿?
祝久辞挥手把人赶走。
草草洗浴过后换上干净亵裤,又选了几件熏香最重的衣服换上,祝久辞盯着一榻凌乱发呆。
堆成一团的衾被上扔着雪白的亵裤,边角还露出些诡异的痕迹,他连忙扯下名贵的帘帐把它们包住。
如何处理这些罪证倒是麻烦。
祝久辞托着脑袋发愁,转而把阿念叫回来,二人端着膳房糕点站在书案前闲聊。
阿念吞下口水:小公爷是想把三尺见方的包裹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扔掉?
祝久辞点头。
阿念涕泪俱下:你杀人了?
祝久辞给他一记爆栗。
阿念揉着脑袋委屈:确乎是小公爷能干出来的事情啊。
主仆二人还在案前打闹,宫女已经绕过屏风收拾床铺去了。片刻后,久经世面的宫女面不改色抱了大粽子出去,光明正大从案前走过,脚尖勾开殿门,转而不见了身影。
桌案后面祝久辞红成虾米,嗷一声倒进书卷里不出来。
阿念惊呆:小公爷怎的了?
书卷底下传来闷闷声响:没事,近日便遣散了阆秀宫上下仆从吧,让我孤单一人在此终老便好。
阿念没答话。
祝久辞又嚎了几嗓子,崩溃地扭身子。过了半晌还没有阿念声音,他坐直身子抬头,余光只见一身明黄,慌忙看过去,阿念苦丧着脸站在梅逊雪身后,圣上若有所思看他。
阆秀宫的太监宫女可是不合晏宁心意?
祝久辞连忙福身请安:甚合心意,宫仆手脚伶俐,甚是神速。
不必勉强,若是不喜便寻福筝换了。
祝久辞弓着身子退到一旁,狗腿子给圣上推来高垫软椅。
劳圣上挂念,阆秀宫上下甚佳,晏宁喜欢。
梅逊雪嗯一声,转而看见金玉小碟中吃了一半的糕点,瞧一眼祝久辞。
后者猛地扑上前全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味道臻美,方才是没舍得全吃了。
都说龙心难测,若是他几句无心话让无辜人平白丢了性命,那可是大罪过,连忙又给众人美言一番。
圣上递来茶盏,祝久辞诚惶诚恐接过去喝下。
没人和你抢。梅逊雪摇头,姜卿的小世子入宫了,晏宁可是要去看看?
祝久辞滞住。
*
御花园,他看见背着手站在花丛中的身影,一瞬间酸楚无尽涌来。
再次见到昔日伙伴,却已是时过境迁,天地大变。
姜城子转过身,依然是那句话:小公爷,算命吗?
祝久辞跑上前一把拥住他,泪水大颗落下来,身子颤抖,几乎阻挡不住绵延不断的苦楚。
姜城子笑着拍他后背:小公爷压到罗盘了,也不嫌硌。
祝久辞摇头,泪水还在往下落着,他看着泪珠在眼底凝结成珠而后慢动作一样落下去,砸在姜城子的长衫上,滚出一线水痕。
他身边的朋友们,只剩下这一个了。
往昔少年鲜衣怒马逛酒肆进赌坊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转瞬之间,挚友性命挑在刀剑上,热血换去了华裳,只给他留下一个执刀的背影。
无可奈何。
如今想见您老是愈发难了!姜城子笑嘻嘻拍他肩膀,本以为此前关禁闭已算是登峰造极,还是姜某失算,小公爷的闹腾本事可不是凡人能算出来的。
祝久辞擦了泪水哽咽,胡说。
姜城子和他坐进琤花亭,暖风悠悠吹过,百花向旁侧倒去,露出围困方野的红色宫墙。姜城子收回目光,委屈小公爷了。
祝久辞惊慌抬手挡住他嘴唇,不让他说下去。
姜城子看着祝久辞下意识草木皆兵的动作有些心疼,他如何不明白宫闱深处各方皆是眼线,一句无心的话也能引来杀身之祸的道理。可如今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公爷也被迫在逆境中学会察言观色洞察是非,实是不忍。
他叹口气掩下神色,从袖中取出来一信笺,换上嬉皮笑脸打趣道:
小公爷倒是舒坦日子,踩着金玉铺就的路面,用着宝蓝玉石镶嵌的玉箸,躺着西域水绸,饮着玉露琼浆。
祝久辞乐呵起来:都是身外之物再者,堂堂礼部尚书的小世子还需要从我这里羡慕这些宝贝?
哪能与小公爷相比。
祝久辞支着下巴摇头:那些绫罗宝贝只能看着,又换不来银两,别看我身穿绸缎,荷包里只剩得三个铜板。
姜城子倒是有些吃惊:小公爷没带些盘缠进宫?
祝久辞苦着脸摇头,那日送了亲人出征,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等到了宫中安顿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连打点宫人的赏银都没有。